長長的車隊從樓蘭方向回到了清香城,瀑布廣場上的骨灰罈子就堆積的越高。┡ω『.m
隨着逝者數量的增加,清香城裡的歌舞飲宴就慢慢的變少了。
官府沒有刻意的去制止人們飲宴,這是他們自然而然的迸出來的一種行爲。
潛移默化很重要,這比說教有效的多。
戰死的都是哈密人,是他們的親人,或者鄰居,朋友,玩伴……
如今,都死在同一場戰爭裡。
菖蒲海邊上的蘆葦芽了,去年種植的蘆葦,今年生長的很旺盛。
不僅僅如此,因爲菖蒲海的緣故,枯死的胡楊樹根部,又有新的枝芽冒出來。
沙漠中的生命極爲堅韌,只要有水有陽光,生命就會生生不息。
鐵心源已經在瀑布廣場上枯坐了兩天,每天只喝一點清水,兩天下來,他就顯得極爲憔悴。
三萬三千人戰死,哈密國的軍隊數量就少了將近三成,這是一個非常嚴峻的問題。
穆辛的視力很好,即便是隔着厚厚的人牆,他依舊能從一些很小的縫隙裡心源。
模樣很模糊,他完全能用腦子來彌補全自己的畫面,鐵心源的痛苦,就是他最大的歡樂。
晚上的時候,鐵心源就睡在這些亡靈中間,只有鐵一,鐵二陪着他。
空肚子喝酒是一件讓人很不舒服的事情,鐵心源卻想喝更多的酒。
他以爲,喝不醉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痛苦的人。
軍報上的三萬三千人,不過是一個數字,雖然很讓人心痛,可是,當三萬多個骨灰罐子堆在面前的時候,這種恐怖的視覺衝擊力,能讓人崩潰。
和鐵心源的痛苦相比,哈密百姓卻沒有多少痛苦的意思,或許有人會爲死去的親人悲傷,更多的人,卻在等候哈密王即將頒佈下來的賞賜。
這一次的封賞,將會耗用一個天文數字的金幣。
“五十枚金幣的撫卹金是否太單薄了一些?”鐵心源擦拭掉嘴角的酒漬低聲問鐵一。
鐵一和鐵二對視一眼,然後在沙盤上寫道:“二十枚金幣的撫卹金纔是一個合適的價格。”
“我有很多金幣……無論如何不能讓我的猛士和一頭駱駝的價格……”
“二十枚金幣是一頭白駱駝的價格,普通的駱駝一頭也就六枚金幣……
我們以後面臨的戰爭還很多,可以預見的到,死去的戰士將會更多,第一次補償了五十枚金幣,以後的陣亡補貼只能比現在多,不能比現在少。
這對哈密官府來說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那些陣亡將士家眷們希望獲得多少補償?”
“五個金幣!”
“啊,他們真的只要一頭牛?”
“在西域,死去的戰士不值錢,在西域也從來沒有人給戰死的將士們過錢,您是第一位!”
“算了,還是按照二十五枚金幣的額度頒吧,撫卹金少了,我自己都過不了我的良心關。”
“霍賢說給軍隊的賞賜不能一次就兌現完畢,否則大量的金幣涌進市場,會造成金幣貶值,到頭來,受損失的還是哈密百姓。”
“霍賢,劉攽怎麼說?”
“換成物資和銀幣,以及銅錢,或者土地,草場,這樣就能進一步的使市場變得更加繁榮。”
陣亡將士的撫卹金對鐵心源來說就是一堆金幣的事情,反正他不缺錢。
黃金谷和瑪瑙灘都是他私人的財產,同樣的,將作營也是皇室的少府監,因此,鑄造金幣就是他的特權。
不僅僅如此,每年哈密官府還要償還他數量龐大的借款,可以說,他現在是哈密國最大的債主。
這麼龐大的一筆資金,哈密官府不可能不運作一下的,**裸的把一堆金子給陣亡將士家眷,會給哈密帶來非常大的麻煩。
霍賢,劉攽等人要衡量哈密國的市場容量,然後再確定給他們多少金幣,多少銀幣,多少銅錢,再配上布帛,糧食,茶葉,還有糖,總之,是一個非常繁瑣的過程。
陣亡將士要撫卹,得勝歸來的將士們更是要賞賜,還要重重的賞賜。
宋人,漢人將士們喜歡土地,就給他們土地和爵位,再輔助一些所謂的宮花,飾,絲綢,和少量的金銀幣就能糊弄過去。
那些西域族,回鶻族,契丹族,契丹族的戰士們卻喜歡牧場和牛羊。
哈密國現在最不缺的就是牧場和牛羊,滿西域的人都在用牛羊和哈密國交換各種物資,牛羊對西域人來說就是硬通貨,宋人,漢人把糧食布帛認爲是硬通貨是同樣的道理。
不論是皇族還是官府,手裡掌握太多的財富並非什麼好事情。
國家和皇帝富裕,百姓卻過得苦哈哈的,遲早會出大問題,分配不均勻,自古以來就是大忌。
“孟元直,阿大,阿二和鐵三以及黃元壽是用不着賞賜……”鐵一剛剛在沙盤上寫出這句話,就被鐵心源言辭拒絕了。
“有功必賞,這是必須的,只是對他們的賞賜不說是賞賜,是准許他們進入皇家寶庫,每人挑選一樣東西。
榮譽性質要高於賞賜性質!”
“既然如此,我認爲趁着大軍迴歸的時機,正好把哈密的武將爵位落實一下。
我們哈密現在國土狹小,不能給封地,卻可以先把爵位安排下來,一旦我們開疆拓土了,立刻就能封地。”
鐵一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心裡話說出來了,給功臣封地,是大食人,塞爾柱人,波斯人的慣例。
鐵心源笑了一聲道:“這就是你們西域人爲什麼會戰亂不絕的原因所在。
一個有功之臣,有自己可以做主的封地,有自己可以掌控的軍隊,甚至還有制定律法的權力。
這簡直就是開玩笑,我要是你們波斯人,只要給我一塊封地,不出十年,我會變得比國王還富有,到了這時候,我除了造反之外,你覺得還有其它路可以走嗎?
因此,我們哈密國可以給功臣封地,可是封地的管轄權一定要交給國家,他只能享受封地繳納的賦稅,和一部分產出,控制權只能是國家的,這一點不容更改。”
鐵一哼了一聲,在沙盤上寫道:“這也是你們宋人故步自封的原因所在,沒有純粹的利益,就沒有絕對的戰力。”
鐵心源哈哈笑道:“可是我們的族羣很大,就算有很多的尸位素餐之徒,只要有一兩個精英不肯同流合污,我們總能度過艱難的時刻,最後獲取勝利的。
我知道你們已經研究了我們的歷史很長時間,要不要我給你們舉個例子?”
鐵一對鐵心源無恥的樣子和話語無動於衷,他知道鐵心源會拿漢武帝和唐太宗說事情,最後無恥的引申到他鐵心源的身上……
有沒有爵位關鐵一他們屁事,他們早就選好了皇家供奉這個身份安在自己身上,一個無兒無女的武士,要來了爵位將來傳給誰?
空肚子喝了很多酒的鐵心源現自己很餓,剛纔心情不好,感覺不到飢餓,現在被鐵一和鐵二把心神從悲傷狀態中拉出來了,身體的機能立刻就恢復正常了。
二從食盒裡面取出一隻烤羊腿,放在火盆上一邊烤一邊用刀子削着吃,他的口水分泌的很旺盛。
鐵二把羊腿朝鐵心源面前送送,鐵心源吞嚥了一口口水,瞅瞅帳篷外面堆積如山的骨灰罈子。
搖搖頭道:“再忍一天,三天不吃飯還餓不死我。”
只要積如山的骨灰罈子,鐵心源立刻就不餓了,畢竟,放在這裡的是三萬多條逝去的生命。
“讓霍賢和劉攽他們開始商議爵位等級吧,你們也要加緊整理大軍功勞簿,等大軍回來,什麼樣的功勳對應什麼樣的爵位,爭取做到沒有遺漏,也沒有偏差。”
戰爭從來就是一場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鬧劇。
樓蘭之戰完美的詮釋了這句話的所有含義。
穆辛統領的八萬七人組成的大軍煙消雲散了,能僥倖逃回喀喇汗國的人不過三千人。
這裡說的軍隊指的是真正能夠作戰的武士,至於那些隨軍的民夫和歌姬工匠在穆辛的眼中從來就算不得人。
他很不理解鐵心源孤獨一人在骨灰罈子組成的大山周圍痛苦哀悼的行爲。
武士戰死應該是一種榮光,是一種從污穢的大地迴歸天神懷抱的喜事,他爲什麼要悲傷呢?
三天之後,他終於有些明白了。
清香城裡的那些人,在弱的鐵心源,步履蹣跚的行走在亡靈羣中,並且和死去的戰士說話的時候,他們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以前一心只想着賞賜事情的陣亡戰士家眷們,也開始第一次低頭懷念自己死去的親人了。
穆辛明白,鐵心源這是在收買人心,他在用自己的痛苦來收買清香國的人心,如果說,以前國王和戰士之間是一種**裸的合約和交易,那麼,現在,這些合約裡已經添加了一絲絲的情感。
穆辛回顧以往,他忽然現,自己之所以一次次的放棄殺掉鐵心源,也是中了他的這種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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