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心源覺得自己沒必要用奢華的鎧甲華麗的披風來彰顯自己的武功。
打通河西走廊,且讓沒藏訛龐連收復的心思都沒有,這本身就是無上的榮光。
戰場上火炮轟鳴之後的硝煙,用最殘酷的方式昭顯了哈密國軍隊的強大。
如果哈密國能滿足於一個河西走廊,在沒藏訛龐看來這未必不是一種幸福。
更何況,三路出擊的大宋軍隊,正在瘋狂的壓縮西夏人的生存之地,這是百年難遇的好機會,趙禎如何肯放過、
這一次,他們不消滅西夏,拿下銀夏二州誓不罷休,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
每一個宋人都明白,只要拿下銀夏二州,雲中府就在眼前……拿下雲中,幽燕就在眼前……。
頭髮有些散亂,還抱着兒子的鐵心源即便是混在將士們中間,依舊招來了最大的歡呼聲。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哈密國萬歲……而後,這句話就出現在哈密國的每一次慶典上。
眼前這一道由軍人組成的黑色洪流就是這個國家的驕傲,自從他們成軍以來,從未戰敗過。
回家的將士們也自覺地挺直了胸膛,雖然沒有武裝,他們的氣勢依舊昂揚。
這一刻只要站在隊伍中就已經是一種驕傲了,更可況走在最前面的猛士胸前還掛着一朵碩大的綢緞紮成的大紅花。
鐵心源覺得很傻。
可是,就連一向古板的霍賢都認爲這是一個好東西,更不要說孟元直這些武將了,如果不是顧及自己大將軍的身份,他也很想掛着大紅花遊街。
遊街完畢,自然就是痛飲三軍,一般情況下,哈密國的犒軍大宴會進行整整三天。
在這三天裡也是哈密國最糜爛的三天……代價很大,鐵心源更想要這個國家百姓心中的那一份尚武精神。
歸家三碗酒,每一個將士都有,人多,酒水自然算不得好,只是勝在濃烈,鐵心源也不例外。
這三碗酒灌下去之後,歸家的將士就醉倒了一大半,剩下的另一小半,也會醉淘淘的傻笑半天。
想要清醒的歡慶,要等明日酒醒。
三碗酒對酒精考驗的鐵心源算不得什麼,他本來酒量就不小,碰上心情舒暢,三碗酒造成的眩暈,片刻就消失了。
鐵樂今天一直跟着父親,所以也混了三碗糖水,又被孟元直騙着喝了一杯酒,現在暈乎乎的趴在父親懷裡,誰拉跟誰發怒。
兒子黏父親,這是好事,所以鐵心源就一直抱着兒子,單手跟孟元直,鐵一他們喝酒。
男人們喝酒,同樣參加了歡迎儀式的婦人們一個個哈欠連天的守在另一座大廳裡等自家的男人喝夠了回家。
霍賢,劉攽,已經老了,喝了一會酒就已經醉眼惺忪的沒法子繼續,在老夫人的嘮叨聲中搖搖晃晃的向外走,一邊走一邊得意的對鐵心源道:“老夫喝酒的本事可比永叔強的太多了。”
太熟了,鐵心源甚至都沒有起身送,揚聲道:“歐陽先生自號醉翁,過幾天他來哈密,你們有的是時間較量。”
劉攽大笑道:“什麼醉翁,還不是醉的比較快,才用這名字遮醜。
等歐陽老兒來了,定要與他大戰三百回合,他憑什麼看不中我家孫女?”
絮絮叨叨中兩個老傢伙終於走了,喝酒的大廳裡氣氛頓時就熱鬧起來了。
孟元直,許東昇立刻接管了方纔兩個老頭的職權,開始滿世界的行酒令。
鐵一,鐵二兩個人的身體虛弱的厲害,終於陪不住這些喝酒當飲水的傢伙,遺憾的站起來準備回去。
昔日強壯的鐵一,鐵二瘦弱的厲害,只剩下一副高大的骨頭架子,皮膚緊緊的繃在骨頭上,只有兩隻鬼火一般的眼睛還表示他們還活着。
張風骨六年前就斷定他們活不過兩年,六年多過去了,他們依舊頑強的活着,生命之火無論如何也不肯熄滅。
鐵樂已經睡着了,鐵心源就抱着他起身送鐵一,鐵二離開。
見鐵心源眼中滿是擔憂,鐵一笑着比劃道:“我活的很有意思,死不了。”
鐵心源猶豫了很久低聲道:“你們真的不考慮找一個繼子嗎?”
鐵二比劃道:“如果死了,把我們埋在鐵狐狸睡覺的地方,每年清明來看我們。”
鐵心源習慣性的朝天山腳下望去,那裡漆黑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心很痛。
仰頭看着明月艱難的道:“如果可能,就活着,我就這麼幾個親人,一個都不想失去。”
鐵一拍拍鐵心源的肩膀,指指站在長廊盡頭的趙婉然後就大步離開。
提起鐵狐狸,鐵心源的心情就會變得很差,即便是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年,依舊如此。
一隻狐狸能活這麼久,已經是一個莫大的奇蹟了,按理說沒有什麼好遺憾的,那隻狐狸一生可謂享盡了人間富貴,即便身在西域,大宋皇帝趙禎都沒有斷絕過它振武將軍的俸祿。
鐵心源是眼看着狐狸一天天的衰弱,一天天的老邁,最終無力地張着嘴巴想要叫喚卻發不出聲音。
鐵心源明白,狐狸不想死,是在哀求鐵心源救救它。
富甲天下的哈密王鐵心源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抱着渾身散發着惡臭的狐狸,枯坐着等他最後的時光來臨。
最終狐狸眼中的最後一絲光芒也消失了,鐵心源依舊抱着狐狸不肯撒手,他覺得自己也死了。
如果不是王柔花抽了兒子一記耳光,已經變硬了的狐狸可能會在他的懷裡腐爛。
沒人明白他對狐狸的感情……
王柔花也不明白……她只是認爲狐狸是兒子養的一隻寵物……卻不知道對鐵心源而言,狐狸對他來說就是與後世的最後一絲聯繫。
鐵心源下意識的將兒子抱得緊緊的,趙婉想要接過兒子兩次都沒有成功,見他還瞅着天山腳下埋狐狸的地方,就輕聲道:“又是誰在您面前提起狐狸了?”
鐵心源身體抖動了一下,強笑道:“沒有,就是忽然想起來了,走吧,樂兒睡着了。”
兩人抱着孩子回到寢宮,在將兒子放到牀上的時候,鐵心源小心的給旁邊的閨女蓋好了被子,皺眉道:“你怎麼又把蕊兒接過來了?
不是告訴你,不要讓蕊兒離開她的母親嗎?”
趙婉哼了一聲道:“這可就錯怪妾身了,是母親把她送回來的。”
鐵心源的眉頭皺的更深,嘆息一聲道:“這件事母親做的不好,鐵家雖然是王族,還沒必要現在就動用皇家的那一套。
我喜歡這個家裡少一些規矩,多一些人情味,母親可以奪走尉遲的錢財,權力,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奪走她的孩子,這太殘忍。”
趙婉有些委屈的道:“這是您的孩子。”
鐵心源拉住趙婉的手道:“相比孩子,我更關心孩子他媽!”
趙婉愣住了。
鐵心源笑道:“是不是覺得我是那個買櫝還珠的傻瓜?你爹爹要了那麼多的女人,目的很明確,就是爲了要孩子,我老婆不同,她們本身就是我的家人。”
趙婉沉默了很久,低聲道:“明天妾身就把小蕊兒給灼灼送去。”
鐵心源拉着趙婉出了孩子臥室笑道:“這可不是爲難你,更不是爲了讓你難堪,而是本來就該這樣做。
你想要閨女,我們努力生幾個就是了,自己生的豈不是更加的貼心?”
趙婉嘆息一聲道:“您也就有駕馭兩個老婆的能力,再多您會活活累死。”
鐵心源嗤的笑出聲來:“你這是在鄙視我?信不信我明天就弄幾十個女人回來夜夜春宵?”
趙婉笑道:“您要是有這樣的本事,妾身反而落得一身輕鬆,也不用跟灼灼慪氣,到時候有的是人跟灼灼鬥,我只要看着就行。”
“那完了,你以後不要給宮人們發錢了,發刀子比較好,算了,如果老子想要長命百歲,就只有娶兩個女人的命。”
事實證明,尉遲灼灼的活幹的不是很徹底,鐵心源趙婉過了一個很愉快的夜晚。
事後,鐵心源將之歸功於自己身體的強大。
早上,鐵心源一邊督促子女練字,一邊看大兒子從京城送來的信。
厚厚的一疊是這孩子的功課,滿滿的一大張白紙上纔是這孩子寫的家書。
原本還有孩子寫給母親跟祖母的信,在鐵心源拿到信之前,就被他祖母和母親拿走了,至於裡面寫的什麼他不得而知。
這是一個萬千寵愛集於一身的孩子,估計每個月寫信就會用去這孩子的所有空閒時間。
好在這孩子喜歡用鉛筆寫信,這樣比較節省時間,還能在一張紙上表達更多的意思。
有一點很不好,也很過分,這封信明顯是被修改過的,上面有漂亮的毛筆字做了很多批註,一看那筆字就知道是出自趙禎之手。
趙家人的毛筆字都寫的很漂亮,這是完全沒辦法的事情,他們家族似乎天生就會寫字。
鐵心源自認苦練了數十年的毛筆字還趕不上趙婉胡亂學得那手字。
從字跡上看,鐵喜明顯繼承了父親的基因,明明已經寫了很多年的字,依舊擺不到檯面上。
趙禎從不對鐵心源說好話,這從批註上就能看出來,老皇帝對他這個騙他閨女,還謀奪他皇位的女婿半點好感都沒有。
不過那些話雖然難聽,卻還是有一針見血的見解,至少,鐵心源還是從上面看出來了大宋皇帝的思想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