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的巴黎,時值夏季也帶着寒意。
酒店咖啡廳靠窗的座位上,服務生送上了兩份咖啡後便退了下去。
龍徹拿起勺子攪了兩下後,對面一隻手將半包糖從桌面上推了過來,他嘴角一笑,“我想要加糖,自己也有。”
蔣子玉的手從半包糖中擡了起來,定定地看着他:“我們之間,連半包糖的情分也沒有了吧?”
何止半包糖的情分也沒有呢?
他還能如此安定從容地與她坐在這裡,她都覺得有些恍惚的。
或者說,發生了那麼多事後,再次與他在巴黎相見,她竟然能如此平靜,也是始料未及啊。
眼前的龍徹,似乎變回了她初初認識的那個男人,傲嬌又灑脫。
那時候,她多喜歡他呀。
建築系的高材生,既有理科生的嚴謹又有藝術生的浪漫,更別提還有高顏值,怎麼能不喜歡呢?
一向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她,從來就不屑於玩暗戀這種低級的事情,直接去到他們的專業教室表白。
就算知道他已經有一個還在讀高中的小女友也阻止不了她。
那時候,穿着黑色T恤牛仔褲的男生,嘴裡還咬着筆,手中拿着尺子站起來,一雙漂亮的眼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她驕傲地挺直着身子,任他看個夠。
她對自己的身材樣貌有十足的信心。
結果,他吐出鉛筆,似笑非笑地冒出一句話,“我已經有老婆了,你要作小的嗎?”
惹得教室裡所有人鬨堂大笑。
她在一陣惱怒之後,壓抑住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句道:“有老婆有什麼大不了的。離婚還不是輕易而舉的事情!”
那時候的寒旭,建築系第一風流才子將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懷好意地笑着:“系花,阿徹有老婆,我還沒有,晚上要不要做我一夜老婆?”
“神經病。”
她輕哼一聲離開。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正面交鋒。
時光流轉,現在回想,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然而,上輩子的事情卻依然模糊又清晰地腦海裡浮現着。
他拒絕她,她不甘心,甚至爲此搭上了他那個單純的小女友,跟她成了朋友,不着痕跡地靠近他,甚至在他留學的時候追到了國外……
她深信,總有一天把他勾上手,勾上牀……
“抱歉。”
他喝了一口咖啡後,淡淡地吐出兩個字,打斷了她陷在回憶裡的思緒。
“抱歉什麼?在婚禮上給了我這麼大的難堪嗎?”這是她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恥辱,蔣子玉的臉色變得難看,扭曲。
“婚禮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龍徹挑了挑眉毛。
只是,沒有如她所願罷了。
“你這是在報復我嗎?”
她咬着牙問。
初初見面之時的平靜已經打破了,他們之間,無法平靜。
他恨她,難道她就不恨嗎?
就算是她橫插一腳在他與鍾楚楚之間那又怎麼樣?他自己也要付一半的責任。
至少,她對他,是真心實意的付出,就算手段不光明,那又如何?
她只是追求自己所愛,有什麼錯?
龍徹沒有回她,放下咖啡杯站了起來,說了聲:“再見。”轉身就走。
“龍徹,站住。”
她有些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
龍徹回頭,臉上還帶着一抹微笑,“蔣小姐,還有事?”
蔣小姐,他叫她蔣小姐?
撇得真是乾淨而毫不留情啊。
“如果那天,鍾楚楚沒有來,你會跟我完成婚禮嗎?”
龍徹臉上的表情未變,好看的脣緩緩地開口迴應她:“我早就說過,我有老婆了。”
他只是迷失在陌生的誘惑裡,弄丟了他老婆。
從現在開始,他會謹慎地選擇他的生活,不會再讓自己輕易地迷失。
“你跟她又沒有結婚!”
“再見。”
他跟楚楚不管有沒有那一層法律上的關係,在他心目中,這輩子只有她一個人纔是他老婆。
但是,他沒必要跟她解釋。
他再次跟她說再見,然後利落地離開。
留下來的蔣子玉,臉色越來越難看。
—
酒店套房裡,龍徹任冷水不斷沖刷地着自己精實的身體,腦海裡浮現的是今天在醫院裡見到楚楚,見到那個孩子的情景——
他們也有過孩子的……
若不是他犯錯,他們的孩子現在應該跟龍霄一樣大了吧?
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長得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楚楚多一些?
嘩啦啦地水聲在耳邊響着,他似乎聽到他與楚楚的孩子在叫他們爸爸、媽媽……
多可愛的小姑娘,就像小時候的楚楚一般。
—
晚上十一點,孩子在喝完一次牛奶後,安靜地睡了。
躺在牀上的鐘楚楚卻了無睡意。她撐着身子坐起來,看着孩子恬靜的睡臉好一會兒之後拿過手機,思索了一會後輸入某個她以爲自己早已忘記,其實卻一直銘記於心的電話號碼。
她以爲,或許已經停用了,但沒想到,電話一下子接通了,只是,很久沒人接。
她掛斷了電話,然後關機。
龍徹洗完澡出來,一邊拿着毛巾擦拭頭髮一邊拿起放在牀頭的那部黑色的手機往露臺而去。
小雨已經停了,空氣中盡是潮溼的氣息。
手機屏幕亮起來的時候,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她的照片。
十八歲生日那天拍的,穿着一襲白色連衣裙,烏髮紅顏,黑眸晶亮地朝他笑着。
他伸出拇指,剛欲撫上她笑得彎彎的眼睛,忽然瞥見屏幕上方提示的未接來電……
是楚楚。
握在掌心的手機差點滑落在地,他穩了穩心神,回撥過去,對方卻關機了。
他收了線,匆匆忙忙返回房間,套上外出衣物離開酒店,攔了一輛計程車往醫院而去。
一路上,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不停地張開又緊握。
千萬不要是她出了什麼事纔好。
一個小時後,車子抵達醫院時,他直接扔下錢下車,跑進醫院。
只是,電梯不知爲何一直停在某個樓層不下來,他等得不耐煩,便直接從樓梯跑了上去。
只是,當他急喘息息地站在病房門口時,正巧碰到護士從裡面出來。
“先生,已經過了探視時間,您有什麼事嗎?”
“鍾小姐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有,鍾小姐很好,她已經睡了。”
她睡了,那就好。
“謝謝。”他朝護士道。
“如果您要探望她,明天再過來吧。”
“好。我坐一會就離開。”
護士指了指護士站對面的沙發,“請您到那邊坐,謝謝。”
龍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看了一眼緊閉的病房門後往沙發而去。
他坐在那裡,想抽菸,但是看到禁菸標緻時,忍了忍。
值班的護士好心地給這位英俊的東方男子送來了一杯咖啡。
“謝謝。”
他接過來,眼神帶笑,微微上揚的眉角帶着天生的灑脫不拘,熱情的法國女郎有些被電到了。
“XX號房間,只有鍾小姐一個人嗎?”
護士小姐:“是的。”
“我是她朋友,特地從C國趕來看她的,明天一早要離開,可以讓我進去看看她嗎?”
護士小姐有些糾結:“這不符合規定。”
龍徹喝了一口咖啡,“要不,你跟我一起進去?”
護士小姐想了想:“只能進去五分鐘。”
OK,一分鐘都夠他看到她了,更何況五分鐘?
—
龍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有這樣看着她安靜的睡顏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她,卻又怕驚醒她。
睡不夠被人吵醒,她可不像睡着的模樣那麼可愛的。
會踢人,會咬人的。
以前每到冬天,早上叫她起牀特別的困難,他可沒少挨她的拳腳。
他嘴角帶着笑,伸出手,隔空劃過她的額頭,她的眉毛,她的眼皮……一直滑到尖細的下巴……
怎麼這麼瘦呢?
懷孕的人不應該是圓潤的嗎?就算生下孩子,也不可能瘦下來這麼快呀!
他以前最愛喜歡的動作就是捏她圓潤的臉頰,如今似乎都捏不出半點肉了。
心臟泛起熟悉的疼。
怎麼照顧自己的呢?
鍾楚楚睡得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坐在她的身邊,一直看着她,似乎還摸了一下她的臉。
睫毛動了一下,她半開眼睛,龍羿來不及收回的手就這麼僵在半空。
“龍徹……”
她有些疑惑地開口。
“是我。”他迴應道,聲音沉沉的,鍾楚楚一瞬間清醒過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半撐着身體想要坐起來,龍徹起身,一手扶住她的肩膀,一手將枕頭靠到她後腰。
“剛纔你打我電話,我正在洗澡。回撥的時候你關機了。我不放心,過來看看。”
他重新坐下來解釋道。
鍾楚楚抿了抿嘴脣:“嗯。你的速寫本落在外面的椅子上,我打電話告訴你一聲。”
他應該不是這種丟三落四的人才對,更何況速寫本對於他來說這麼重要的東西。
以前他每次出去旅遊,回來總能帶着一本厚厚的速寫本,每一本他都放得好好的。
不過,後來他們經常吵架,也被她撕爛了很多,全都進了垃圾桶。
龍徹吞了吞口水,“難怪我回到酒店找不到。以爲是落在出租車上了。”
“在那邊的沙發上。”鍾楚楚伸手指了指。
龍徹看都不看一眼,“等會再拿。”
鍾楚楚瞪着他:“現在就拿。”
“OK,我過去拿。”他站了起來,往窗臺下的沙發走過去,看到了他的速寫本。
彎腰,伸手,手指剛碰上去,她的聲音悠悠地傳來——
“拿了就走。”
龍徹手指頓了下後纔拿起來,轉身望着靠坐在牀頭的她,她也望着他。
房間裡燈光昏暗,他們相隔的距離不算遠,可卻都看不清對方的表情。
“真的這麼討厭我嗎?”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悠悠地響了起來。
“與討不討厭無關,這麼晚了你在這裡不方便。”
龍徹在心中長嘆一聲,“我知道了。馬上就走。”
可是,他說的馬上,卻定定地站在那裡好久都沒有動。
“龍徹……”
鍾楚楚聲音加重了幾分。
“多看你一會都不行嗎?”
“不行。”
“楚楚……”
“走呀。”
鍾楚楚真的有些生氣了。
“好,明晚我再過來看你。”
他終於動了動身子,卻不是朝門口,而是朝牀邊而來。
“龍徹……”
他說明晚,不是明天,她聽得一清二楚的。
“嗯?”
“你不要再來看我了。不方便。”
“哪不方便呢?就算撇開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跟你從小一起長大,除了沒有血緣關係,我做的事情哪一點比哥哥少?哥哥來看妹妹還不行嗎?”龍徹也有些鬱悶。
“哥哥看妹妹有半夜來的嗎?”
“那我明天白天來。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這回,他真的轉身往外走了。
“龍徹……”
他不應。
“阿徹……”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將她的聲音鎖在門裡面。
鍾楚楚當然不可能追出去,她無力地躺了下來。
龍徹的脾氣她很清楚,他想要做一件事的時候,誰也攔不住他的。
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對方想什麼,做什麼,其實都能猜出大半。
他再次出現在她面前,她知道他的意思。
但是,她已經無力地修補他們之間的關係。
因爲,他們已經走得太遠。
可是,有一句話他也直接戳到她心底了。
除了沒有血緣關係,從小到大,他爲她做的事情,不比任何一個親哥哥少。
他還爲了她,殺了人。
很多事情,她以爲自己早已遺忘,但是其實那些刻骨銘心的回憶已經深深地融進她的血液,怎麼也抹不掉的。
總會在某些時刻總會翻涌而出。
就像他對她的那些好,他讓她痛徹心扉的傷害,還有寒旭的意外……
這些,她都沒有辦法忘記的。
可是,他們之間已經是一條絕路,走不去的。
—
翌日醒來,寒母抱着剛吃飽的小傢伙坐在牀邊玩,寒思在一邊陪着。
看到她醒來,寒母將孩子放到寒思手中,“楚楚醒了,我給她打水洗臉。”
寒母端來熱水給鍾楚楚洗漱完畢後,又體貼地將一大早熬好的湯給她端過來要喂她。
“媽,我自己來。”
鍾楚楚道。
“慢點,小心燙到手。”
寒母將碗放到她手中之前又不放心地交待着。
用完早餐,鍾楚楚抱了一會孩子後,小傢伙忽然哭了起來,寒母急忙抱過去看看是不是尿溼了。
坐在牀上的鐘楚楚看着忙碌的寒母及寒思,喉嚨微動,將放在牀頭的手機拿過來,發了信息給龍徹。
“你不要再來看我好了,別讓我爲難,可以嗎?”
發出去之後,她便關了機。
龍徹接到她的消息時,與龍梓坐在醫院不遠處的麪包店裡。
他盯着手機許久才動手回了一個字:“好。”
“目前我們調查到的結果跟警方給出的結果是一樣的。”
肇事車主就是醉後駕車,暫時找不到其它更多的證據。
龍徹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龍梓繼續道:“少爺跟少奶奶建議鍾小姐帶孩子回國比較安全。十三爺,方便的話您可以勸勸鍾小姐。”
方便,他一點也不方便,連去看看她都會讓她覺得爲難。
但他仍舊是點頭,“我儘量。”
龍梓離開後,龍徹一個人坐在那裡望着醫院的方向許久沒有離開。
喝完第五杯咖啡後,他仍然沒有收到的回信,他想了想再發一條:“楚楚,回國好嗎?”
也不再等待她的迴音,他離開面包房。
回到酒店門口,沒料到再度與蔣子玉碰上。
難免的,畢竟這麼巧,住在同一個酒店。
不過,等會他也不會再呆這裡了。
蔣子玉拖着行李箱出來看到他,臉色算不上有多好,就這麼定定地望着他。
龍徹面無表情地從她身邊走過,待應生已經拉開門等着。
“龍徹……”
蔣子玉叫了聲他的名字。
龍徹頓住腳步。
“聽說鍾楚楚的孩子出生了。”
龍徹眼睛眯了起來,回頭看她,聲音冷冷的,“不要讓我抓到任何把柄車禍那件事跟你有關。”
楚楚的意外,她的出現,這樣的巧合,他不是沒有懷疑的。
但是龍梓那邊沒有任何線索與她有關。
蔣子玉冷笑着道:“你表現得再深情又怎樣?背叛了就是背叛了,以鍾楚楚的性格,她是不可能再跟你在一起的。”
龍徹:“那是我跟她的事情,與你無關。”
龍徹沒再理會她,轉身走了進去。
與她無關?
蔣子玉看着他離去的無情背影,嘴角掛着那抹冷笑一直未消失過。
有她蔣子玉在一天,他這輩子休想與鍾楚楚在一起。
他們不讓她好過,她怎麼可能讓他們好過呢?
她就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一根無法拔除的刺。她什麼也不用說,什麼也不用做,只要人出現在他們兩個面前,這輩子他們都不會有安寧日子過。
下午三點,鍾楚楚才又重新打開手機,看到了他給她回的兩條簡短的消息。
帶着孩子回國……
也是她一直在考慮的,雖然與他無關。
—
三天之後,寒父醒了。
從加護病房回到了普通病房,但是清醒的時間還是很短。
鍾楚楚抱着孩子過來看他,他才握着孫子的小手不到一分鐘,又睡了過去。
回到自己的病房,鍾楚楚坐在沙發上抱着孩子,握着他的小手思考了一會後纔對寒母及寒思道——
“媽,姐,等爸身體狀況好一些,我們回國吧。”
—
一個星期後,寒父恢復情況還不錯,但是不管怎麼樣,都不可能再站起來了,寒思聯繫了專機及醫療組,下個星期他們一起回國。
在回國之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特別是旅館那邊。
鍾楚楚與孩子辦了出院手續的這天,寒思正好帶着人過來看旅館,所以,只有寒母陪着鍾楚楚。
他們在醫院門口等車,天空卻忽然飄起了雨。
爲了不讓孩子淋到雨,鍾楚楚抱着孩子退回了醫院門診樓裡。
寒母撐着傘站在路邊等車,但是今天的車子一輛接一輛地經過,都是載着人。
龍徹撐着傘走到街角,攔住了一輛剛上客的車子,付了十倍的價錢給那個客人及司機,讓他直接去醫院門口接鍾楚楚他們。
鍾楚楚抱着孩子與寒母上了車,一直到車子離開,他還撐着傘站在那裡。
龍震霆的車子趕到醫院門口時,鍾楚楚她們已經離開好一會兒了。
“叔叔,楚楚姐也要回國了,那我以後在這裡都沒有人跟我一起玩了。”紀初夏戀戀不捨地說着。
這幾天她孕吐得厲害,都沒有過來看鐘楚楚,聽說她今天出院,她打了她電話沒接,她才匆匆趕來,她卻已經帶着孩子回小鎮了。
龍震霆將她一隻小手牽了過來,捏在手裡,微笑着問:“我們夏夏想回家嗎?”
紀初夏嘟着嘴兒看他:“我可以回去了嗎?”
龍震霆在她手背上親了一下,“只要我們夏夏想,什麼時候都可以。”
------題外話------
某作者現在出來叫一聲:其實,我也是十三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