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蓮昧】
我叫蓮昧,是一隻破面鬼。
破面鬼長相醜陋,不但人見了躲得遠遠的,就連身爲同類的厲鬼,也得退避三舍。我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自己的長相,但倘若醜得可以成爲一種攻擊性武器,成爲自己傍身的一技之長……
那醜成這樣,還真是沒誰了。
忍不住地苦笑了個,其實我之所以會成爲破面鬼,還是因爲長得太醜的緣故。我出身在一個破落的東南漁村,那裡的人守着大海,世代以捕魚爲業,生活困頓,經常有一頓沒有一頓,打不到魚的日子,甚至連海草都吃。
與貧窮一起存在的,還有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貧窮與封建,就是我活着的時候,所要承受的兩樁災難。
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就難產而死,父親出海捕魚,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我是在同村人的幫助、接濟下一點一點的長大。其實這裡的人也不壞,他們大多本性淳樸,所以無依無靠的我,才能活下來。
可漸漸地,他們看我的目光有些不大一樣了。
因爲,我和村裡的小孩子不一樣,我長得很醜特別醜。五官擠在一團,就像沒有張開一般,臉上還有好大一塊黑斑,不知道是胎記還是其他。
人會說女大十八變,但我卻是越變越醜。
他們最開始,許是覺得等過兩年我長大了,說不定就會好看些,所以只是在背後議論;等到我慢慢長大,就開始戳着我的脊樑骨罵,罵我是個怪物。
當然,更多的是用一種異樣的目光注視我,在村口見到我,能繞路繞道村尾去……若是出門見了我,那就跟倒了血黴一樣。
更別說那些小孩子了,他們會用石頭或爛菜葉子之類的東西,狠狠地往我身上砸,罵我是醜八怪。
我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從來不敢奢求能有個朋友。我就盼望着老天可以讓我稍微變漂亮那麼一點點,哪怕僅僅是讓他們,正眼看看我……
可上蒼從來不會聽到我的禱告,它只是樂此不彼地見我在痛苦的火焰當中掙扎時,再添一把柴火。
我十六歲那年夏天,天氣陰沉,每日都是雷雨閃電,一連數月,日日如此。出海捕魚成了奢望,沒有魚連基本的生活都得不到保證,村民們甭提有多着急了。
他們把這場天災,定義爲是天神的憤怒。覺得是我們當中的某一人觸犯了天神,所以它纔會動怒,將災難降臨到漁村。
這說法當然是無稽之談,但不知道爲什麼,他們偏偏就認定,那個遷怒天神的人,是我。
而且,他們還說,那是因爲我太醜,已經醜到了人神共憤的境地。
這話聽着,是那麼的可笑,但是他們說得又是那麼的認真。我又好笑、又好氣地爲自己爭辯。
可,無論我說什麼,他們都聽不進去。
他們還是認定了,我就是這場天災的源頭,偏偏這時候還有人火上澆油,說只要拿我去祭天,就可以平息天神的憤怒。tqR1
住在漁村,靠天賞飯吃,所以祭天十分常見。一般祭天時都需要準備活物當做祭品,讓後將它們在岸邊宰殺,走水路順流而下,據說這樣就能送到水神的口中。只是一般祭天都是牲畜,這一次……
他們,要用活人祭天?
爲了表示他們對這個儀式的慎重,竟然還在村口開了個大會,村裡所有的人都就此事發表了自己的意見,然後投票決定要不要拿我祭天。
我漠然地站在臺上,覺得自己就和待宰殺的牲畜一樣,是並無半分區別的。我和它們一樣,性命都在別人的手中,不由得我們自己做主。
半分,不由得。
我也不知道這樣的投票有什麼意義?它註定就是荒唐錯誤的,難道會因爲一句少數服從多數,就變得正確起來?
我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權利,用這麼隨性的方法,去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反正最後祭天的結果,是全票通過,祭天水葬。
全票通過?
聽着可真諷刺呀。
我想,他們中的一小部分人是真的篤定了,我遷怒了天神,所以需要拿我祭天;還有一小部分是覺得我礙着他們的眼睛了,長得這麼醜活着也沒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死了算;當然更多的是……
默許、盲從。
他們不是沒有主見,沒有想法。只是覺得不值得爲了我,在這時候去提出異議,不值得爲了我,去招惹可能接踵而至的災禍。
所以,他們躲得遠遠的,就算心裡面知道這事情荒謬,也沒有出言攔着。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這處事的原則,也是極好。
總歸,我是以全票通過的方式,成爲了祭品。大抵是覺得我眼中悲憤不屑,村上一位老嬤嬤還教育了句。
她說,我就是一妖怪,所以我出生害死了爹孃,還長得那麼醜,也給村裡帶來了無數的災難……
只有將我除掉,村子才能恢復太平安樂。
對了,她信佛。
可倘若真是吃齋唸佛,又怎麼可能盼着將我性命剝奪?倘若這是佛,和厲鬼有什麼區別?
可是,他們我行我素,誰也而不會聽我的話。
我也沒有辦法反抗,到最後只能默然地眼睜睜地見他們往我嘴裡灌了迷藥,然後昏昏沉沉地,將我綁在了木筏上。
因爲藥效,我昏昏沉沉,可卻又格外清醒。
他們在我的身旁,推翻了高高的晾曬後的水草,這東西極其易燃,火把一點,頃刻間就能燒起一大片來。
既然是水葬祭天,儀式也非常充分。全村人都到海邊爲我送行,手中捧着正在燃燒的蠟燭,還專門從外面請了三五個僧人,唸誦經文。
然後,他們將木筏推入水中……
天似乎更陰沉沉了,看樣子等會就要電閃雷鳴,再來一場大雨。可村民們顧不上這個,就盼望着快些結束這個儀式,將我這瘟神送走。
有一人舉着火把站了出來,將我身旁的幹水草點燃。然後又狠狠地推了木筏一把,我便入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