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自己和工作哪個更重要這種問題的女人通通一個過肩摔摔出去。
——可是你連問的機會都沒有給過姐姐她……該被摔出去的是你纔對吧混蛋!
這次來江戶, 並非如三葉自己所說那樣輕易,一路上的風塵和疲勞讓她的身體更消瘦了。然而長久的分離讓他人無從看出這些,重逢的喜悅也讓他們忘記了很多東西, 三葉也笑盈盈的任由他們帶着自己在江戶四處參觀, 從形狀宏偉的摩天高樓到風格樸實的拉麪館, 直到能看到夕陽的時刻才驚覺一天已然過去。
沖田總悟一直陪着三葉, 近藤中間先行離開了, 而土方則是在後來又出現了,一直到現在。顧慮到三葉的身體,總悟思索着該是時候安排夜宿的事了。按理說三葉住在全是男人的屯所有些不合適, 但畢竟是親屬,本想如此開口的沖田總悟在瞥見自家姐姐望向土方的目光中帶着的點點的惆悵時, 忽然就改了主意, 拉起了她的衣袖。
“姐姐,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小總?”
“未婚夫家是這個方向吧?”總悟向左邊望了望, “我送姐姐過去吧,土方先生就自行隨意……”
“我去巡街。”一天都沒有點菸的土方從口袋裡抽出煙盒,敲出一支菸叼上卻沒有立即點上,“三葉就拜託你了。”
看着自己心繫的男人毫不留戀的轉身,三葉神色微微一黯, 即使是換了髮型換了服飾, 他還是能從那些細小的姿勢動作瞥見多年前那個少年的身影。右手掏出什麼彎下肩膀是點菸的動作, 左手夾着煙右手習慣性的放在了佩刀上, 走路的時候目不斜視渾然天秤的傲氣, 還有刻在心底的那雙閃着銳氣青黑色的眸子。
三葉在心裡默默揚起一抹苦笑,這一切, 她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了。
“走吧。”回握住還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三葉摸了摸總悟淺栗色的髮絲,說道。
“姐姐?”沖田總悟有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走吧,我們,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來我們還能去好好拜訪一下藏場先生。”
沖田總悟頓了頓,隨即升騰起一抹奇異的心思。似乎,從姐姐口中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比看到姐姐依舊掛念着土方先生更加不爽啊。即使這樣他還是一路送三葉到了藏場當馬的家,這個所謂的未婚夫亦是從武州出身,手裡經營着數目不小的貿易,看上去是很普通的男人,卻也是能夠給予姐姐普通幸福的人。即使是有了婚約之後姐姐由於身體原因一直未能完婚,他也沒有絲毫怨言,更沒有退婚或者另娶的意圖。
總悟的目光從對面的男人毫無特徵的臉上劃過,落在與自己並肩而立的三葉身上,他伸手撫平了姐姐和服袖口細微的褶皺,然後眯起了眼笑了,“姐姐你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來接你。”
“小總?”三葉愣了一下,“這就要走了?”
“是啊,進來坐坐吧,總悟。”藏場也語氣誠懇的挽留着,可在總悟耳中這樣的稱呼卻如同某種黏膩的液體灌進了腦中一般,讓他越發的不舒服,謝絕了邀請他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可惡的傢伙,一個兩個都那麼可惡……」總悟狠狠踢了一腳路面,一塊石子乒乒乓乓的飛出好遠,然後停在一家路邊攤的前面。插着手慢悠悠的逛過去,他伸手掀開了藍色的布簾,瞬間視線捕捉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或者與其說是熟悉倒不如說是看着照片無數次臆想過會碰上的意外之人。
“高杉!”
被點到名的人絲毫沒有身爲通緝犯的自覺,不緊不慢的將舉起的酒杯一口喝光,才低低的笑出聲來,略微側身用僅有的一隻眸子瞟了一眼身穿制服立在門口的少年,沒有任何遮蔽看的喉結滑動着吐出幾個音節,“幕府的走狗啊。”
將三葉安置好後,藏場當馬輕輕閉上了房門,轉身走向幾間房之外的另一件屋子,打開來看到剛纔的男人依舊坐在裡面,似乎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一下,亦沒有對自己的出現有任何表示,安靜中似乎能聽到他耳機裡絲絲嘈雜的音樂聲。
“請見諒,耽誤了些時間。”藏場當馬一邊說着一邊走進來,重新在他對面坐下,“剛纔我們說到哪兒了?”
“藏場先生,”有着詭異的綠色頭髮的男人並不着急接上剛纔的話題,他略帶一絲玩味的看着面前帶着標準商業表情的人,“在下好奇,若是剛纔沖田隊長答應了你的邀請留下,該如何呢?”
“萬齋先生您可真會說笑,沖田隊長那樣心高氣傲的人是不會看得起我們這種商賈之輩的。”
“即使如此,你還是要娶他的姐姐,和真選組扯上這種微妙的關係。”萬齋用指間在桌面上輕輕點着節奏,“這對於私下裡和攘夷一派進行武器走私交易的你來說,未免過於大膽了。”
“不,我並沒有膽量冒這種險,我只是想知道那位傳聞中的鬼之副長是不是也肯爲他心愛的女人,做一回有人情味兒的普通人。”
“這麼說還真是微妙啊,沖田姑娘不是您的未婚妻麼?”
“已經這麼多年了,即使開始有那麼些許感情早已磨光了,但我是商人,所以……”這麼說着,藏場當馬一直善於隱藏情緒的眼中閃過一絲精銳的光芒,“能夠帶來利益的,都是我愛的人。”
摸了摸自己的耳機,河上萬齋扯開脣角,“那麼,我們繼續剛纔的話題吧,有關於這一批武器的交易……”
待到河上萬齋結束了所有有關交易的瑣事,獨自走到於那個人約定好的酒館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焦黑殘破,幾個身穿制服的人在做着類似善後的工作,四處都不見那個人的身影。後退幾步將自己隱在轉角的陰影后,略微思忖,他轉身沿着街道往深處的盡頭走去,剛纔的嘈雜瞬間就被拋諸腦後了。
“沖田隊長,”山崎將手機放下,臉色爲難的對面前的人說道,“土方副長說這次的事既然牽扯到攘夷一衆,尤其是那個……高杉晉助,具體情形要等他過來之後再確定,所以……”
“沖田隊長?”沒有得到反應,山崎疑惑的擡頭,看到沖田總悟面無表情的望向自己身後的方向,不由得也帶着疑惑回頭,除了圍觀的民衆和匆匆忙碌的隊員,並沒有看到什麼別的,所以轉回目光不解的看着還在沉默的人重複了一遍,“沖田隊……”
“把手機給我。”這麼說着的沖田總悟已經將手機從山崎手裡搶了過來,“喂,土方先生,土方先生你還在嗎?”
“……”電話那頭的人略微沉默了一下,一個鼻音帶過,“嗯。”
“土方先生就不勞你親自跑一趟了,反正就當作我又惹事生非了,像往常一樣處理我就好了——不過請不要對姐姐說。”沖田說道後面壓低了聲音,原本清爽的劉海因爲低頭的動作而遮住了眼睛,然後“啪”的合上了手機。
“沖田隊長……”山崎愣愣的看着將手機塞回到自己手裡轉身就走的人,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記憶裡,沖田總悟從來都是即使是做着壞事也臉不紅心不跳一副理所應當的驕傲少年,就算總是讓人氣得跳腳也難以掩飾他特有的光芒,不然他何以身任第一番隊隊長的職位,鎮壓的住那些空有一身蠻力的武夫。而這次,他似乎從他背影中看出了些許不一樣的感覺,也許是疲憊,也許是無奈,然而他終究也只能就這麼看着那個人走遠。
另一邊,放下手機的土方十四郎低頭看着自己剛剛收到的密函文件,再掃過上面用墨水重重劃出的“走私武器”、“攘夷一衆”等等詞句,蹙起了眉。
走過一條街,兩條街,歌舞伎町的夜晚繁華而奢靡,燈紅酒綠中就帶上了幾分醉意,可無論什麼都入不了河上萬齋的眼。直到最後一條街的盡頭處他才停下,望見那個自己一直在尋找的人——確切的說,是背影——心升幾分感慨。
那個男人背對着自己,原本樣式華麗的浴衣布料邊緣有着被灼燒的痕跡,深色的髮絲也有那麼幾絲凌亂,然而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什麼痕跡能顯示出眼前這個人剛剛從真選組一番隊隊長手中逃脫的驚險。河上萬齋瞥見他似乎未曾出過鞘的刀,略微安心一些,繼而發現對方高高擡起的頭顱。
他,在仰望。
“晉助?”走過去與他並肩而立,河上沉穩的語氣聽不出端倪,可視線已經在忍不住打量他們面前那扇高大到詭異的門,衣着各異的男人進進出出,半掩着的架勢比全部敞開有着更大的誘惑力,更別說他原本就知道那是怎樣的地方。
“晉助……”得不到迴應的他將視線投向身邊人安靜的側顏,猶豫了一下問道,“要……進去麼?”
“不,不必了。”這麼說着,高杉晉助轉動一直高昂的頭,慣常帶有奇異魅惑的笑容漾開在臉上,“還不到時候。”
「還不到時候,待到我爲這個世界送上華麗的祭奠……」高杉晉助僅剩的一隻眸子閃過輕盈而舒緩的笑意,「我將會親自來接你的」。
看着已然轉身離開的自家總督,再看看高處變得有些模糊的「吉原桃源鄉」的字樣,河上萬齋扶了扶自己的耳機,略帶玩味的眼神隱在墨黑色鏡片之後,轉身追上了那個人的步伐。他並不是全然不知高杉晉助的過往,以及對這裡微妙的眷戀——可也恰恰僅僅知道這一點,其餘細節他無從得知,亦不曾開口過問。只要他的晉助依舊擁有迷人的旋律,原因也好結果也罷又有何妨呢?
只要珍惜的東西還在,其他的,都不過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了。可是當這兩樣存在互相矛盾的時候,必然會產生難以抉擇的爲難。
沖田總悟是這樣,土方十四郎亦是如此,可他們畢竟是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儘管他們珍惜的東西,或者說珍惜的人,沒有過多的差異。唯一的差異就在於,沖田總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而土方十四郎則是身負重責的成年人,驕傲的少年尚且能夠因一時任性而低頭,可成年人卻不得不在殘酷的現實中做出選擇,沒有妥協的餘地。
所以在土方在例會上並未對衝田總悟擅自行動做出任何懲罰而是通知了另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時,所有人都沒有任何疑問或不滿,相比於日常小事果然還是有挑戰的任務更加能引起他們的注意,更何況這次難得摸到了攘夷一衆武器走私的源頭,若是將其剷除,對日後的行動將產生極大的助力,也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找到更具體的攘夷勢力。當然後面這些更多是土方需要考慮的事,這些隊員一時間不可能會想到這麼多,他們只是有着一種血性的直覺,以及誓死完成任務的決心。所以此刻只有山崎退覺察到「轉海屋」這個名字莫名的熟悉,然後在翻開自己隨身的記錄本時得到了證實,那個將要被捕的男人居然正是沖田隊長的姐姐的未婚夫。
宣佈散會後土方掃過下面的衆人,沒有看到某個本應該在場的人的身影,他默默的走出去,在門外看到了站在那兒不知道多久了的沖田總悟。黑色制服,低着的頭顱,看不清的表情,統統都落在他的眼裡,然後土方依舊沉默這走過去,直到消失在迴廊的轉角,所以他看不到身後的人如何以一雙漂亮卻滿載着痛苦和不甘的眸子緊緊貼在他的背影上。
「如果,就這一次……」
被緊緊攥在手心裡的,是白天醫院給的通知,而印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是躺在病牀上的姐姐和牀單顏色差別無異的臉頰,沖田總悟仰起頭將苦澀流回眼底,咬緊了牙關。
「最後一次,請別再……傷她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