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用力去拉車門,明成佑猛地伸出雙手擒住傅染肩膀將她拖出駕駛座,“我讓你再說一遍,你再說一遍!”
男人麥色的肌膚竟轉爲透明的蒼白,傅染抵着冰冷的車窗,感覺到他的手指猶如鋼鐵般似要穿過她肩胛,她淚流滿面也不喊聲疼,“放開我!”
一輛輛私家車從旁邊呼嘯而過,懶得駐足,頂多以爲是對吵架的情侶。
傅染從尤家出來,從她喊尤招福和沈素芬叔叔阿姨的時候,她就已經站到了那個家的外面。
儘管家的門從未爲她真正敞開過,但至少傅染慶幸他們養育了她二十年,倘若再將她輾轉交給別人,她的童年豈不是要更糟糕。
他們對她的一點點好,傅染能將這好無限放大,但是傷害,她選擇最大限度的縮小,可哪怕是縮成針眼大小,只要牽碰到,紮在肉裡其實還是會疼。
明成佑收緊的手指慢慢鬆開,傅染渾然不覺,他黑色的西裝外套落滿雪花,隔着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一瞬不瞬盯着她。
傅染知道這怪不到明成佑身上,可她真覺得明家是一汪深水,且是黑色的,透着她想象不到的骯髒,她當初好不容易抽手離開,可如今眼睜睜又看到自己站在了池沿。
往後退一步,定然是萬劫不復。
她陡然驚醒,也慶幸自己醒的及時。
傅染推開明成佑想離開,路上的雪凝結成冰,她腳一滑人猛地向前栽去,左手手肘下意識支地,疼的她迅速翻過身躺在地上。
“傅染!”明成佑大步走到她身側,彎腰摟住她的腰將她提起,“摔哪了?”
她忍痛起身,毛衣和褲子沾滿髒污,傅染手臂由於支地被擦傷,殷紅血漬順肘部落地,旁邊一圈腫且淤青,觸目驚心。
明成佑難掩眼裡片刻閃過的驚慌,他扯住傅染的手臂將她拉進懷裡,“你怎麼回事,昨天不還好好的嗎?有事說事,誰欺負你了不成?”
“不要你管!”她幾乎吼出聲。
明成佑一怔,竟被她吼得半晌沒了聲音。
傅染越過他身側,一瘸一拐往自己的車走去。
明成佑握住她的手,“你傷成這樣還想去哪?”
“我說過,不要你管。”方纔的嘶吼幾乎耗盡她所有力氣,傅染軟了音調,手臂疼的像是被硬生生卸去,她現在滿肚子脾氣無處宣泄,明成佑無疑是撞在槍口上。
他也沒時間跟她在這墨跡,明成佑扯住她的手臂,另一手打開副駕駛座,把傅染硬是塞進去。
她想掙扎,被他用手掌按住肩頭,安全帶成了束縛傅染最有力的武器,明成佑拍上車門,迅速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內。
動作一氣呵成,傅染看到自己的紅色奧迪車迅速在眼底倒退,“我的包還在裡面!”
明成佑踩了油門,把車子開得更快。
車內暖氣猶如潤物細無聲般浸入體內,冷暖交替,傅染雙手抱住肩膀,牙關冷得一個勁打顫。
明成佑的西服也已溼透,他單手控制方向盤,身子側過去反手去夠後車座上的袋子。
修長指尖拎着個黑色的精品袋,他目光再度望向前方,袋子塞進傅染手裡,“披上。”
她隨手打開,見是條披肩,乍一看顏色繁蕪令人眼花,其實是以不同絲線配以十六種顏色勾勒出的少數名族風格,傅染偏愛這種,以前也有過類似的,前兩天去商場特別想買一條,卻再也找不到那種喜愛的。
有些東西,一眼便能相中。
她取出來圍在肩頭,透過化妝鏡看到她兩根鎖骨若隱若現,風情盡顯。
“開心了?”明成佑似笑非笑望向她。
傅染蹙起眉頭,纔要說話,目光瞥過他的外套,流淌下來的水漬滴在真皮坐椅上,偏又對着暖風,她抿了抿嘴脣,“你還是把外套脫掉吧。”
明成佑專注地開車,畢竟路況不好,有些地方結過冰容易打滑,“我沒第三隻手,”他把手臂伸過去,“你幫我脫。”
傅染裝作視而不見,“你帶我去哪?”
“醫院,”明成佑收回手,“你這樣子回去你爸媽還真以爲是我欺負了你。”
傅染把臉別向窗外,蒼茫的白色越發映襯出人心底的無力和荒涼,手臂的疼也在逐漸甦醒,她把臉靠向車窗,煩躁的心情隨着簌簌而下的雪花逐漸消停,她眼睛定向某處,卻無焦點。
其實明雲峰當年地撞見和尤招福所說的指使,對傅染來說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一個無意之舉和有意爲之都改變不了她已被顛覆的人生,玻璃的冰冷令她的知覺越來越清醒,不光是疼,還有思維。
尤招福倘若真的爲她好,一早告訴範嫺的時候就該把真相說出來,他說是因爲懼於明家的勢力,但這和說不說實話有所矛盾,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明雲峰臨死前都能將那樣的秘密告訴她,沒理由對這件事還藏着,且尤招福告訴範嫺時所說的話跟明雲峰不謀而合,傅染只是想不通,倘若第一次尤招福說的是事實,爲什麼會在今天還要改口?
她目光不期然同明成佑碰到,這件事被揭露,最大的可能就是阻止她和明成佑再重新開始。
男人眉宇間閃現猶疑,傅染避開他的視線望向窗外。
迎安市,某軍區醫院。
明成佑下車前才記得把身上的外套脫去,車身飛濺到髒泥,他甩上車門摟住傅染的肩膀往裡走。
“我自己能走。”
明成佑目光觸及到她紅腫的傷處,他不顧傅染反對堅持摟着她,進去也沒排隊掛號直奔三樓,他讓傅染在門診室外的椅子上先坐着,明成佑敲開醫生辦公室的門進去。
估摸着也就十來分鐘,他在門口朝傅染招手。
傷疼的厲害,出來的一名患者目光不善地盯着她,傅染臉皮子薄,肯定是明成佑插了隊還強硬,眼見她速度死慢,明成佑索性拽住傅染把她拖進去。
辦公室前坐着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五十出頭的年紀,名牌寫着骨科主任。
旁邊還有小跟班,二十多歲的實習生。
傅染被明成佑按坐到凳子上,他小心翼翼擡起她的手,“宋伯,這手沒事吧?”
醫生擡擡眼鏡,伸手抓着傅染的胳膊,“怎麼弄成的這樣?”
“不小心摔得。”傅染作答。
“要做個片子才能知道,”醫生作勢在她肘部用力,還未開口就聽到傅染的痛呼,“看來傷得不輕,先去拍片子,回來處理傷口。”
傅染自認倒黴,大過年的碰上這種事。
拍完片子被明成佑帶回辦公室,宋醫生是專家門診還有不少掛號的病人要看,實習生將二人帶進內間,“這種事本來是要交給護士的,但師傅說三少帶來的人要格外小心,所以處理傷口的事交給我。”
他背身準備工具,傅染看到酒精棉球和小鑷子渾身一震,還未消毒,傷口卻排斥地發出疼痛感。
明成佑坐在旁邊笑她,“多大的人了,這點痛忍不住。”
等實習生用棉球擦拭傅染的傷口,她疼的咬緊牙關臉頰漲得通紅時,明成佑說笑的臉漸漸緊繃,爾後,眉頭皺起,放在膝蓋上的手握緊。
傅染的手下意識往回抽,實習生捏緊她的腕部,眼見傅染周圍肌膚因他的用力而泛白。
明成佑的臉變成鐵青色。
傅染咬住下嘴脣,一張臉猶如透明的白紙。
“你別動。”實習生喊了句。
棉球一個個被浸泡成紅色,還有未凝固的血液流出來。
明成佑手背青筋繃起。
“你這樣我不好處理傷口,有那麼痛嗎?”
實習生被一股力掃到邊上,“你他媽哪個學校畢業的?”
傅染錯愕擡頭,這似乎是兩年後她頭一次聽到明成佑說粗話。
“你是不是把人當實驗室裡被解剖的屍體呢,不會疼是吧?”
“……”傅染擡了擡眼,這話怎麼聽怎麼不舒服。
明成佑伸手取過工具盤,拉過椅子坐到傅染對面,對着實習醫生道,“出去,礙手礙腳。”
“別,”傅染哪裡敢勞煩這位爺,這不是傷口撒鹽嗎,她沒好氣地衝明成佑道,“你又不是醫生,瞎攪和什麼?”
明成佑用力拽住她的手,夾起一團酒精棉球,也未立即清洗,他湊過去在她手臂受傷的地方仔細呼氣,清冷的倒是緩解了不少疼痛感,他用棉球小心翼翼擦拭,如此反覆。
實習醫生站在旁邊‘觀摩’,嘴角不住抽搐。
他要也學着明成佑的樣子,他新交的小女友不把他劈了纔怪。
包紮完傷口出去,明成佑取來片子,宋醫生看了半天不說話,傅染起先覺得應該只是皮外傷,但眼見他沉着張臉,傅染一顆心不由跟着他神色的變化而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