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他也懂。
除去彼此忘記,他們還有別的路嗎?
傅染怔怔走出房間,出門看到坐着的蕭管家,兩人對望眼,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她順着走廊向前走,蕭管家盯着她的背影半晌,起身推開病房門走進去。
“三少,您醒了。”
明成佑目光自遠處收回,“以後別喊我三少。”
蕭管家以爲明成佑醒來見不到人的緣故,也幸虧方纔一切正常沒出事,“對不起,我剛纔接到個奇怪的電話讓我到醫院門口。”
明成佑擡手指了指牀頭的燈,“你把燈關掉吧。”
蕭管家應聲上前。
病房內連窗簾都拉起了,蕭管家回到另一側的休息區域時幾乎是摸索着過去的。
房間內伸手不見五指,極致的黑,明成佑卻覺得腦子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他睜着眼睛能看到許多虛幻的畫面,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後,總有個小小的人兒在蹣跚學步。
現在已經沒有睜眼和閉眼的區別,狹窄的病牀,他維持着同一個姿勢全身都覺得難受,明成佑忽然激發出的求生**令他心臟彷彿活躍起來,好像是要承受不住這種猛烈的衝擊感。
生與死的一念之間,在得知孩子沒有後,他前二十幾年的身世原是個笑話時,他真想放棄。
傅染回到病房後第一時間報了警,想到方纔的那幕至今還心有餘悸。
她拉張椅子坐在窗前,明成佑說,讓他們彼此都忘記吧。
傅染也清楚,忘記比記着其實更難。
趙瀾在家裡煮了粥要出門,恰好明錚樓上下來,神色看不出喜怒,他打小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趙瀾拿着保溫盒在盛粥,看到明錚時手裡動作稍頓。
明錚瞅了眼,目光冷冽。
“鍋裡有熬好的粥,我還炒了幾個小菜。”
明錚掃了眼餐桌上琳琅滿目的所謂小菜,“我不是跟你說過,這種事讓傭人去做嗎?”
趙瀾捧着個多層的保溫盒,明錚一眼看出她要出去,“是給明成佑做的吧?”
趙瀾垂下眼簾不說話,神色略帶些尷尬。
明錚搭在椅把上的手收回去。
他轉身向外走去。
“明錚,”趙瀾急忙喚住他,“吃過早飯再出去吧?”
明錚目光自她懷裡的保溫盒上掃了眼,爾後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趙瀾失神地盯着門口方向,不出一會,這纔到別墅外面去打車。
明成佑的病房內坐着明嶸,李韻苓掛完水還在休息,趙瀾捧着保溫盒來到門口。
明嶸擡起眼皮子,嘴巴輕合,這身份畢竟尷尬,最終還是開了口,“伯母。”
“成佑醒了嗎?”
“昨晚就醒了,但這會可能還在睡着。”
趙瀾瘦削的身子挨向門板,明嶸見狀,面色爲難地伸出手,“伯母,我想成佑他現在可能不想見你。”
趙瀾有自知之明,可心裡的思念實在重,她明白明成佑這時候的身體狀況不能受刺激,她把保溫盒遞向明嶸,“你幫我給他吧,是我剛煮好的,讓他多少吃點。”
明嶸並沒有伸手接,神色似有動容。
趙瀾知道她的身份尷尬,明嶸又是打小跟着李韻苓長大的,她生怕讓他爲難,便失望的把保溫盒收回去。
明嶸見她轉身要走的樣子,他猶豫片刻後喚道,“伯母,你進去吧,但只能一會,我剛纔見他還睡着,你把東西放下後馬上出來。”
“好。”趙瀾忙不迭點頭,眼裡亮了光彩。
她小心翼翼推門進去,明成佑是還沒醒,趙瀾把保溫盒輕聲放到牀頭櫃上。她拉了把椅子坐在牀邊,彎腰湊過去。
她怎麼早沒想到明成佑是她的兒子呢?
在他和明錚都小的時候,明雲峰經常拿照片過來,不止一次跟她說,這是他最愛的兒子。
趙瀾一直以爲明雲峰疼愛明成佑纔會這樣說,哪裡想到會是因爲此種原因?
她猶記得,明成佑第一次見到她時眼裡的厭惡和憎恨,趙瀾恍惚出神,聽到明成佑似乎輕喊了聲什麼,她纔要開口,冷不丁男人睜開眼來。
四目相接,幾乎是猝不及防。
趙瀾退開身,“成佑,你,你醒了,我給你煮了粥你快吃吧。”
明成佑對着趙瀾半晌,瞳仁內無焦距,眼裡也分辨不出此時的情緒,趙瀾見他並不說話,看了她一眼後便冷漠的將視線別開,“成佑,你休息吧,我改天再來看你。”
她半點不敢讓明成佑動怒。
起身走出房間,明嶸跟着站起來,“成佑醒了嗎?”
趙瀾點點頭,“謝謝你。”
明成佑觀察幾日後,總算脫離危險期。
只不過身子還很虛弱,尤應蕊自那晚後像是從人間蒸發了,再也沒出現在迎安市。
明嶸推着輪椅上的明成佑走出病房,院子內陽光充裕,每一道風景都生機勃勃,“醫院真不是個好地方。”
“媽說,明天把你轉去軍區醫院,那兒的醫療條件更好些。”
明成佑舉目眺望遠處,“還有這個必要嗎?”
“成佑,”明嶸握住他的肩膀,“有希望總比沒有好。”
明成佑餘光瞥到走廊上一抹熟悉的身影。
傅染正跟範嫺的主治醫生說着什麼,纖長的的身影往長廊上一站,越發顯得瘦削,頭髮簡單束在腦後,紮成個馬尾。
“過幾天你們就可以把她接回去了,不需要一直住院。”
傅染鼻尖酸澀難止,“讓我媽再住段日子吧,說不定有奇蹟,她肯定能醒過來的。”
“傅小姐,”醫生有些爲難,卻也不想給她太多的希望,“接回家也是一樣的,如果發現有好轉的跡象可以馬上送到醫院來,畢竟家裡溫馨的環境是這兒無法取代的,也有助於你媽的恢復,多帶她在熟悉的地方轉轉,多陪她說說話。”
“這樣的話,就有希望了是嗎?”傅染滿含希冀,醫生兩手插入白大褂的口袋內,在這時候自然要給與她鼓勵。
“植物人甦醒過來的例子也不在少數。”
傅染聞言,心這才越發鬆了些。
明嶸順着明成佑的視線也看到傅染,“我推你過去吧。”
“不用。”明成佑卻是斷然拒絕。
明嶸蹙起眉間,“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就更應該珍惜跟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幾近透明的臉色幻化出恍惚,“忘掉一個人挺容易的,有這時間給她憧憬,不如讓她忘記,反正遲早要走到這一步,何必多繞個圈子呢?”
明嶸搖了搖頭。
傅染跟醫生說完後,一轉身,看到站在院子裡的兩兄弟。
明成佑儘管病勢嚴重,但往那一擺,天地仍舊黯然失色。
明嶸瞅了眼傅染,以爲她會走過來。
區區不過十來米的距離,近到能看清楚彼此臉上的神色,兩人近乎平靜,初升起的暖陽撒過廊檐,一道道細碎的金黃分割掉隔閡在兩人之間的太多東西。
明成佑頭也不回道,“走吧。”
也幾乎是他啓脣的瞬間,傅染轉過身,慢慢向前走去。
明嶸若有所思收回視線,推着明成佑朝另一側而去。
由於明成佑住院的事對外並未公開,轉去軍區醫院自然也是悄悄進行。
明嶸推着明成佑從病房內出來,傅染看到蕭管家手裡拎着個袋子,倒是沒見到李韻苓,她站在轉角處沒靠近,明成佑不期然回了下頭,彷彿知道她在那裡,兩人對望了眼,傅染視線控制不住的朦朧。明成佑潭底死寂無神,這幾天下來身子明顯消瘦不少。
有些事可能真是註定的,他們之間已經到了分開比一起更好的局面。
換來的平淡生活,哪怕無愛,也總比生生在一起痛死要好。
一行人順着通道已經離開,傅染揚高下頷,醫院走廊的一盞盞燈仍舊亮着。
也不知在這站了多久,傅染直到腳底傳來酸澀,這纔想到離開。
轉身就看到李韻苓站在她身後,“我去病房找過你,看你沒在。”
傅染抿緊脣瓣後開口,“您有事嗎?”
李韻苓也不拐彎抹角,“我聽人說,成佑當日是從你的病房裡被擡出來的,是嗎?”
傅染無法爭辯,只得點點頭。
“你到底跟他說了什麼,是身世嗎?”
傅染當天說過很多話,惡毒的,悲憤的,字字她都記在心裡。
李韻苓見她不回答,其實她也早清楚,當明成佑問她,媽你都知道了吧的時候,李韻苓就猜到肯定是他的身世刺激了明成佑的這次病發。
“傅染,我不管你和成佑之前的事,如今鬧到現在,你們間也不可能了,放手吧,別再讓他把多餘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了。”
傅染緩口氣,“我心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