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染,在我電腦裡有個私人空間,有天如果我不在的話,你要記得看。”明成佑在她耳邊說出密碼,傅染眼淚忍不住淌落至頸間,他視線氤氳出模糊,越是生命接近瀕臨,感覺就越來越強烈,明成佑自己清楚,他可能連今晚都撐不過去了。
有的,又何止是不捨?
心裡涌發出強烈的恐懼和掙扎。
傅染轉過身,雙手摸向他的臉,“你說要我等你的,孩子的第一面你想一直欠着嗎?”
明成佑垂下眼簾,手臂緊摟住傅染腰際,眼眶被溼潤,說出的話音帶着從未有過的顫抖,“傅染,我曾經答應過你,要護你周全卻一直沒能做到。”
“我們還有以後。”傅染仰起臉同他擁吻,誰都知道,這一聲以後是多麼空洞,明成佑這關不是說走就能走過去的。
傅染抱緊他慟哭,男人手掌揪住她背後的衣服緊緊有力。
記得曾經有人說過,有很多痛,比死還要令人絕望。
傅染如今卻也能深刻地體會到,真的有什麼比死還能絕望嗎?生命都沒了,她以後能留住的還有什麼?
明成佑替她擦乾淨眼淚,“別哭,我累了,想休息會。”
他疲倦地閉起眼睛,沒多久就沉沉睡過去,傅染枕着明成佑的肩膀,臥室內死一般沉寂,外面婆娑而過的樹影平添些許猙獰。
傅染小心翼翼起身,到浴室後掬起把冷水撲到臉部,冰涼水漬沾溼了兩側的頭髮,傅染擡起頭盯向鏡中的這張臉。
她告訴自己沒事的,明成佑撐到了今天,她多少次膽戰心驚但還是過去了,傅染雙手抹去水漬,走出浴室看到男人還是以方纔的姿勢躺在牀中央。
傅染拉開房門來到走廊,壁燈將她蕭瑟細長的身影拔長,她手掌貼向牆壁,經過書房時不由頓住腳步。
傅染打開明成佑的電腦,手指按向鼠標時有些顫抖,她登陸明成佑告訴她的私人空間,照着指使輸入密碼。
《猜不透》的背景音樂充滿質感和哀傷,電腦屏幕發出螢藍色的光,一張張圖片以動感相冊的形式出現在傅染面前,頂頭鼠標在跳動,傅染點開了名爲mm的相冊。
全是傅染懷孕後拍的,大多數又都是偷拍而來,旁邊的bb相冊內,是每次做b超後拍出來被上傳的。
傅染手指撫向屏幕,嘴角不由淺彎。
mm,是媽媽的意思。
bb,就是寶寶。
只是,笑意還未來得及拉開,傅染眉角淺漾的弧度便一寸寸淬了悲慼的傷,她翻完所有的相冊,都沒找到一張明成佑的照片。
他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帶出他們的世界了嗎?
任務欄顯示出一個小圖標,傅染點開,整個畫面上漫過薔薇花殷紅的花瓣,眼裡有瞬間絢爛,彷彿是下過一場雪,依雲首府的輪廓在模糊中清晰掙脫出來,有種豁然開朗的明亮和驚豔。
這是他們的家。
園子內的鞦韆還在動,石桌上,兩杯熱茶氤氳出暖意,拂去了冬季的陰冷。
象牙白的圍欄前,兩道身影依偎在旭日暖陽下,男的身材挺拔,女的高挑瘦麗。一個小小的人兒坐在男人的肩上,看不出正面,這恐怕是唯一一處有明成佑出現的地方。
傅染伸出手,指尖在他背影處流連。
一行小字隨風淺漾。
佑染,有染。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傅染眼淚陡然滑出眼眶,脣齒仿若有了留香。
明成佑一眼相中她,於萬千人之中。
裡面有很多小片段,包括哪天去產檢,孩子的生長狀況都記錄清楚,其中還有個相冊,名爲,如果有如果。
傅染點開,是她的婚紗。
如果,有如果。
希望她能穿上這件婚紗,真正有一個他們的婚禮。
傅染臉趴在臂彎內,不敢哭出聲來,只能用手緊緊捂住嘴巴,哽咽聲不止,她雙肩輕聳,拳頭攥緊後又鬆開。
書房的門敞開道隙縫,明成佑目光透過後落在傅染背上,他久久站定於門口,手無力地握向門把。
卻沒有那個勇氣推開,更沒勇氣面對。
明成佑帶上房門,轉身回到臥室。
傅染看了會,在一個文件中找到明成佑給寶寶取好的名字,明擎瀚。
他一直沒說,是總想起個更好的。
卻到現在也沒取到一個能取代它的。
傅染關掉電腦,走出去的時候感覺到心裡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即將失去。
推開房間門,看到明成佑坐在牀沿,傅染快步走去,“什麼時候醒的,餓嗎?”
明成佑背對她搖搖頭。
傅染站到他跟前,明成佑拉起她的手,“傅染,我們跳支舞吧。”
她卻搖下頭。
“爲什麼?”
“成佑,我們每次跳舞后都不會有好事發生,先是塹堃5,的股權被奪,後來……”她想到那一幕,至今仍覺難受,“我不想跳。”
“沒事的。”明成佑起身,拉住傅染的手走到沙發跟前的空曠處,“我們踩着節拍慢慢跳。”
也沒有音樂,唯一能伴奏的便是彼此的腳步聲,兩人抱着移動腳步,傅染臉貼向他肩膀,手順男人腰部往上,掌心內觸到令人顫抖的骨感。
明成佑沒能堅持多久,哪怕不是真的在跳舞他仍然吃不消。
傅染將他攙扶到牀邊,他靠向牀頭,傅染把電視打開,“要睡覺嗎?”
“讓我多看看你。”
傅染挽起頭髮,將茶几上的報紙跟雜物整理好,她挺着個大肚子動作很慢,以往明成佑是不讓她做這些事的,今晚卻沒制止,目光跟着她的身影移動。
這個房間,充滿他們生活過的氣息,閉起眼睛都能感覺到。
傅染收拾好後走回明成佑跟前,“要睡了嗎?”
“怎麼總讓我睡覺?”
明成佑將她拉坐在身側,傅染微翹嘴角,“我怕你累麼。”
明成佑前額抵住她,“傅染,我有沒有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她想擡起頭。
明成佑按住她的腦袋讓她別動,“傅染,我愛你。”
傅染微垂的眼簾陡然擡起,儘管明成佑不說,她也懂,但如此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她多少有些措手不及,“我……”
今天,似乎很容易哭。
淚水滾燙地衝出眼眶,明成佑右手按住傅染頸後,嘴脣湊過去落在傅染嘴角處。
他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仿若是最好的告別,只是傅染不知道。
明成佑抱着她躺在牀上,意識落得很沉,連擡起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傅染咬緊脣肉,過了許久,她以爲明成佑是睡着了。
他眼睛微睜開道縫,一會,視線內暗無天日,一會,卻又被什麼給灼燙的厲害,傅染的輪廓逐漸在明成佑眼裡模糊,他呼吸越來越困難,眼裡的,心裡的,都在逐漸遠去。
對不起。
他張張嘴,卻發現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明成佑這才知道,原來即將死去是這樣的感覺,傅染的頭髮襯在他臉頰處,他想擡起頭,下輩子,如果下輩子認不出你的話,傅染,你還會等我嗎?
耳邊呼吸聲急促,傅染趕緊轉過身,明成佑已經閉上眼睛。
恍惚中,感覺到有人使勁推他的肩膀。
“成佑!”
明成佑想說,他拖得太累,儘管心裡是有遺憾的,他說要撐到孩子出生的時候,可是沒有辦法,他真的撐不過去了。
身體彷彿被丟入置滿水的容器內,充足的空氣被剝奪乾淨,明成佑握緊的手慢慢鬆開,傅染抱起他上半身,看到他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了。
悲傷溢滿胸腔,似要一寸寸將她撕裂。傅染仰起頭,那一聲嘶吼壓抑在體內得不到爆發,她猛然感覺到腹部有種刺痛襲來。
明成佑當夜被送入醫院。
搶救室的燈再度亮起,傅染站在門口,心裡除去絕望之外什麼都沒剩下。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今天似乎特別猛烈,緊緊閉起的門,猶如要將兩人隔在生與死之間。
病危通知書下來,儘管不是第一次,傅染卻急得丟了神。
李韻苓和明嶸隨即趕來,傅染靠着牆壁動也不動,李韻苓走到她跟前,“怎麼好好的又犯病了?”
傅染怔怔出神,明成佑第一次進搶救室到今天,何曾好好過?
“媽,沒事的,我們在旁邊等等。”明嶸走過來,手臂環住李韻苓的肩膀。
“是不是你又讓他受什麼刺激了?”李韻苓卻站在原地不動,傅染擡起眼簾望向急救室的紅燈,心急如焚,李韻苓被明嶸攙扶着坐到椅子上。
蕭管家也在旁邊勸,說明成佑這麼多次都捱過去了,這次也會吉人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