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桀見曉沐已經換好衣服了,就領着她,疾風一樣穿過長長的走廊,推開通向會場的大門,在很多人詫異的目光下,橫行會場。曉沐在他後面趔趄地跟着,要不是這雙讓她難受的高跟鞋,她怎麼會被她這樣拖着離開,十分不堪。
終於跨進電梯,曉沐剛歇一口氣,馮桀的吻就像疾風暴雨一般向她壓過來,不留一點餘地。他的身體緊貼曉沐,迫使她後退靠在電梯間的內壁上,彼此的衣物摩擦在一起發出曖昧的聲音。無法從他的親吻中逃開,曉沐再怎麼推他也無濟於事,索性,任他蹂躪。
“……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你是我的……永遠……都是。”他在曉沐耳邊喃喃低語,哀求沉淪。
曉沐握緊手指,全身一顫,“我不是一件東西,我不會永遠屬於任何人,我只屬於我自己,請你放開我。”
他吻在她的耳垂上,溺愛又委屈:“爲什麼你只記得他……爲什麼你遇到麻煩,不會想到來找我……他就,這麼重要嗎?”他在,介意……他又何必介意?
曉沐被他吹在她耳後的溼熱呼吸,挑撥得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之間到底算什麼?
“他是我朋友……”原來他連‘朋友’都不算。
就快沉淪下去,僅有的一點意識支撐着曉沐,她試着用雙手推開他,馮桀順着她的力道,慢慢放開對她的束縛,只是鬆鬆的握着曉沐的手,把它放在心房上面,完完全全溫柔似水。
電梯叮的一聲,打開門。地下車庫的陰冷,撤掉了馮桀的愛慾,卻又讓他看見了曉沐的抗拒眼神。他轉身,朝着將要關上的電梯門猛地就是一腳。撞擊警報滴滴答答,煩心地吵着馮桀,他重重施力,把曉沐拉在身邊走出電梯,急速地向他的車走去,曉沐腳上的高跟鞋磨得她不得不拖着馮桀的步子,搖擺。
馮桀放慢速度,嘴角緊繃,那是他的全部,他怎麼會注意不到曉沐的腳已經腫起來了?可是,誰又看得見他心裡破裂,化膿的傷口。
她就這樣看着他,眼睛裡有閃爍的淚水,但卻倔強不肯讓她流下來。她甩掉馮桀已經慢慢鬆開的手,瘸瘸拐拐地走到車邊,坐進車裡。
他發動車子,駛出車庫,迎面駛來的車的車燈晃疼了他的眼,也晃不出早就該挑明的過去。
這一路上,只聽得間彼此的呼吸聲,深深淺淺,交織纏綿。此刻,曉沐像個木偶,她沒有意識,她拼命要忽略剛纔在電梯裡發生的一切,可是卻切實感同身受馮桀的難捱疼痛。
這是種難以承受的曖昧,直到車子衝上莊園前的斜坡,那份沉沉壓迫心臟的憋悶感還懸在他們心頭上。馮桀急急停車,曉沐驚訝地看他繞過來,打開她這側的車門,將曉沐從車裡面橫抱出來。
“你又要幹什麼?”曉沐掙扎,“這一個晚上應該已經算結束了吧,把我的東西還給我,讓我走!”她手肘抵在他胸膛上,強裝鎮定。
“別亂動。”他停下來,看着懷裡的曉沐,那雙眼睛裡有不曾丟掉的他最缺少的溫暖,這一次卻看得他心痛。他們離得這麼近,馮桀抑制不住想要吻上她嘴脣的衝動。
曉沐不再說話,任他有力的雙手牢牢把他鎖在懷裡,他的心跳,他身上的海洋薄荷的味道,讓曉沐有點迷離。還是第一次,這樣好好的看他,從她的角度看上去,院子裡的燈光勾勒他下巴的線條,鼻尖的弧度,眼角的……尤其是瞳孔的顏色,是太陽的顏色,那是像極了一個人。
她在做夢啊,怎麼可能是他。她反覆告訴自己,他不會是……
別墅裡的燈光,把一切都照的很清楚,可是曉沐轉過頭去不再確認。馮桀也沒有再看曉沐,他徑直上樓,把曉沐放在書房的沙發上,“在這等我兒。”然後馬上起身去找醫藥箱。
即使只是匆匆看一眼,即使他早已經在心裡咒罵自己千萬遍,曉沐腳跟上因爲高跟鞋磨破出血的傷口和高高紅腫的腳踝,讓繼續他恨不得將自己千刀萬剮,萬劫不復。
他拿着醫藥箱回來,還把一雙柔軟的拖鞋放在曉沐的腳邊。他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一隻腳,緊皺着眉頭,慢慢幫她脫下高跟鞋,然後擡高放在自己的腿上。另一隻腳的情況比較嚴重,馮桀剛一碰,曉沐就覺得刺痛,縮腳,皺起眼睛,忍着疼。
“對不起……”他的手顫抖,握拳放在膝蓋上,遲遲不敢用力把已經深深勒進皮肉的鞋邊脫出來。
這三個字,有唸到曉沐心裡去,可,“你不必。”她已經不相信他的話了,每一次當她開始覺得好像他並不壞到骨子裡的人,他就能用更讓她傷心的方式,破滅她的幻想。曉沐閉起眼睛,很殘忍地對自己,高跟鞋應聲落地,鞋子的裡幫點點血紅。
這種受罪的疼,也比被馮桀反覆折磨得痛快。這樣就都解脫了,曉沐這樣想着,收到一半的腳卻被馮桀握住。
“你應該恨我,但你需要上藥。”他始終低着頭,打開酒精棉,撕掉創口貼,旋開藥酒的蓋子,故意避開流血的傷口,爲曉沐搓熱藥酒。像第一次一樣,他還是在光的陰影裡掙扎,額前的發稍,擋住了他的不安。不敢想,他可以把他的溫度化在她的傷口上,溫柔如此,脆弱如他。曉沐身體裡有處地方,裂開一點縫隙,漏進一點陽光,復活一個世界。
馮桀還在體會區分曉沐的冷酷,他早在十年前就見識過了,從那時起,她就沒有把他放過眼裡。沒有一個機會可以表白,爲了爭取一個能再回來的機會,馮桀他放棄了多少自我。他的愛被她丟棄荒野,曝曬,就那僅剩的碎片也夠馮桀靠它過活,也夠馮桀怎麼虛僞也忘不掉,曉沐。
他只想這最後一次的機會抓住在乎的人,他以爲他用對了方法,卻傷到她心碎。
“今晚結束之後,一切都結束了……過去,無論回憶再逼真,我知道,我們……的未來,從來都不會有,我會放你離開。”
可能是藥酒太刺鼻,馮桀理它太近,眼眶紅腫。他吸吸鼻子,抿緊嘴脣別讓自己太狼狽。意外的,他擡起頭,目光同她的撞在一起,曉沐深深望着馮桀,泛着水光像黑珍珠一樣的瞳仁映着他精緻的輪廓。
溫度點燃藥酒的酒精揮發,曉沐無法抵抗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今晚她再一次想到某個人,難道真的是他?十幾年過去了,她真的還能夠再遇上他嗎?曉沐不是樂天派,止步於想象,因爲那段回憶無比的美好,也無比的殘忍。
馮桀微微嚅動嘴脣,她卻撤回猜疑。幾乎微不可聞地說:“謝謝。”她動一動雙腳,打亂馮桀的癡望,他迴應曉沐一個點頭,聽到曉沐的‘謝謝’,他胸口裡一暖,手上的動作一頓,繼續彎下腰拿起拖鞋,爲曉沐穿好,再輕緩地把受傷的腳放在地上。馮桀又在動搖,剛纔那一刻他們好像回到小時候,能一下就看穿對方的心思,卻總有些地方不能碰。他腦子涌出自私的慾望,依舊想禁錮曉沐在他身邊,突如其來的愧疚讓他轉身,摸摸收拾藥箱。
他很想再看一眼曉沐,想確認並不是他一廂情願。拎着藥箱的手掌骨節,磨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還要用什麼來證明,他等她發現愛,已經太久了。
曉沐鬼使神差的隨着馮桀一起從沙發上站起來,然後她,“那,那幅畫……”越過馮桀寬厚的肩膀,她看見了那幅畫的一角,左移一小步,睡蓮的顏色立刻擠滿了她的視線,她再熟悉不過,“你到底……是誰?是他麼……”
她想起他了,對嗎?她只是不確定。馮桀猛然轉身從幾步遠的地方奔到曉沐身邊,醫藥箱被他甩在一邊。只要,就還差一步……
“少爺。”西蒙先一步出現在馮桀身後,把他剛要對曉沐說出口的話,擋在了後邊。馮桀忽視掉他,堅持要說個清楚,曉沐要答案的眼神明明白白告訴他,就是現在。“我是……”
可同時西蒙也明白,決不是現在。
“少爺。”
馮桀一寸不離地望着她,問:“有什麼事?”曉沐認得站在門口的那個人,他是那個噩夢的參與者,是他帶給了曉沐更多的,屈辱。馮桀看不見西蒙正冷冷地看着她,曉沐讀得懂西蒙刻板的臉上,想傳達的意思。她後退一步,馮桀不解,終於轉身看向管天管地的老管家。
西蒙固執地走進馮桀,在他耳邊不急不緩的報告:“這個季度的財務審查出現了問題,總公司被迫暫停了部分的業務,兩個港口關閉。十分鐘之前,我收到消息,所有旗下的分公司也要配合調查。”
“好,我知道了,先下去吧。”這種事情根本不能和他最在乎的人相提並論,即使天塌下來了他都要把話說完。
西蒙偏偏與之相反,他剛纔還算客氣的,這次頷首,盯着馮桀的眼睛,長者壓迫的說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既然開始調查,少爺你就需要全程陪着。別忘了,今晚和之前的那個晚上,你搞砸的很多事情都需要你自己去挽回。董事長已經從香港搭上飛機,半個小時後到濱海。最後一點,少爺,我說過的話不想再重複。”
馮桀知道這都是他的孽果,他願意去承擔。但他也需要幾分鐘的時間來和曉沐獨處,可西蒙就是愛挑這種時候來斬掉情絲。
“你先叫所有的負責人去公司,並把資料調出來。我馬上就過去。”他朝着曉沐的方向,依依不捨。
管家低下頭,從容不迫,“我想,人和材料都已經在公司等你了。”馮桀詫異,從什麼時候開始西蒙的辦事效率如此神速了?他回望一眼西蒙,從他的臉上,馮桀當時並沒有看出什麼與平常不同的地方,他認命地走到書桌邊,想用找幾份文件的藉口再留在這裡幾分鐘,誰知道西蒙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轟他。“你需要的所有文件,我都已經準備好了放在車裡。”
幾番下來,馮桀那點耐心變成不可思議。他兩頰的肌肉硬繃,他比西蒙整整高出一頭,考究地眯起眼睛看他,可西蒙只是像對待工作嚴謹極了,其他一點破綻都找不出來,馮桀只能壓着有火都沒辦法向西蒙嚷,拳頭敲在桌面上。
曉沐站在落地窗前,她介意西蒙那個逐客的眼神,那個男人比傷害過她的馮桀更要可怕。
“我說過這是最後一個晚上的約定,天亮時我一定出現在你面前,我會給你一個答案。那時,你再從這裡離開也不遲。請你,等我回來,好嗎?”他回到曉沐身邊,懇求,他有很多話要說,應該是現在,但確實不能是此刻。
曉沐點點頭,她會想知道那個答案,因爲那是她最珍惜的過去,雖然不願面對,可卻暗暗希望那是一切的終結。
是或不是,彼此都不要再有牽絆了吧。
馮桀打開車門,多麼不捨再遙遙望向二層的窗。只怪夜太深,她無法看清他的執念,無法明白他到底多麼依戀着她。直到橙黃色的尾燈消隱在樹林中,曉沐的眼前才又一次浮現馮桀剛纔聽到她問,他是誰時的激動神情。留下來,應該是個正確的,決定吧。
房門被叩響,曉沐看過去,一位個子不高有些微微發胖的中年阿姨打開門,笑吟吟地看着她,“少爺剛纔出門的時候說,小姐你還沒有吃晚飯,讓我給你準備些。”
她不只是這一頓沒有吃了,可心裡塞得滿滿的,翻滾得難受,並不想吃什麼。“不用了,謝謝您,我並不餓。”
郝媽笑笑唸了一句什麼,眼角的皺紋上揚擠到一起,說:“孩子,說說吧,喜歡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點兒。”
很久不曾有這樣一個長輩親柔地問她想吃點什麼,曉沐學不會拒絕。“那,麻煩您了,吃什麼都可以。”
郝媽還是帶着笑意,連說不麻煩不麻煩,退出了書房。房門的延長線上就是那面掛着那幅畫的牆,一束光打在畫布上,氳成更繞軟的色塊,曉沐越走越近,像要穿越那個池塘邊的夜晚。
如果兩個人註定要在一起,最終他們總會找到方法找回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