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一幀一幀倒退,又回到了女人臉出現的那一幕。緊接着下一個畫面,能看到女人猛地往下一蹲,攝像機隨即倒在地上。鏡頭裡這個女人居然不是在走路,而是像蛇一樣蜿蜒,向霧氣的深處爬行。
此時的畫面極爲模糊,不過仍能看到,那女人在爬行的時候,逐漸分解,變成許多細細長長,類似蛔蟲蚯蚓之類的爬蟲。散入霧中,再也不見。
在這之後的十幾分鍾裡,畫面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就是攝像機倒在地上,以躺着的角度來進行拍攝。做出這種判斷的依據,是以遠處那些圓球狀堆起來的東西爲參照物。雖然女人消失了,但那些東西還依然存在。
我們可以肯定,攝像師一定是遭遇到了什麼意外。如果他還保持着清醒,是不可能放任攝像機這麼一直躺着的。
緊接着,幕布暗下來,一切都消失了。大家這時才長長舒了一口氣,剛纔那一幕實在太過壓抑,讓人進入那個世界而不可自拔。隨着影片告一段落,衆人的心情終於緩和過來。
幕布再次亮起來,下面出現的,就是水部岸次郎的人頭分離手術。
這段錄像帶很怪,最違背常理的一點是,拍攝的場景之間沒有任何說明性的文字,甚至沒有標註時間。如果不知道這裡發生的事,只是偶然得到這份錄像帶進行觀看,絕對會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第一段建立基地,第二段進入陰間,第三段直接就是分離人頭。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錄像帶背後有什麼深層次的故事?這些都不得而知,甚至猜都沒法去猜。
水部岸次郎的手術只記錄了其中一小部分,拍攝目的恐怕也僅僅只是當成個事件來記載。這麼複雜的手術,幾乎涵蓋了當時外科手術的精髓,絕對不可能只有錄像帶上表現的那麼粗糙和簡單。
手術之後,下一個場景,就是水部岸次郎的人頭講故事。
剛出現這個畫面,忽然就聽黑暗中有人冒出一句:“別放了!”
我們循聲去看,居然是劉小軍。他蹲在牆角,慘白的臉上面無表情。
“爲什麼?”楊慕雲看他。
大家這才注意到,隊伍裡不知什麼時候混進來這麼個怪物。不過看楊總和老大好像認識他,也就沒多想。
劉小軍沉聲說:“我有感覺,下面的影片帶有很強的……”他一時無語,可能是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我能感覺到它就藏在裡面。這段影片很危險!不能再放了。“
“不看你可以出去。我們要知道爲什麼,就必須看下去!”楊慕雲態度很強硬。
劉小軍也沒多做爭辯,他又蹲在地上,直直地看着幕布上的人頭。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他回望我,表情很是漠然。
水部岸次郎的人頭對着攝像機開始講起來。姚兵放得很慢,因爲沒有聲音,需要鍾秀盯着人頭的口型,一句話一句話進行翻譯。
“感謝所有參加大紅蓮計劃的官兵、後勤人員、技術人員等支持。我們已經幾次打開地獄之門,探知了地獄的秘密。簡單來說,地獄就是人的怨念所形成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裡,人的怨念已經實體化,變成一種類似蚯蚓的蟲子。在最後一次實驗中,我們發現這種蟲子已經鑽過陰陽之間的裂縫,來到了人間。我在最後一次實驗中,進入地獄見到了地獄之王,明白了紅蓮生死的奧義,不幸的是感染到了怨念蚯蚓。爲了能讓意識保存,必須要拋棄已經被病毒感染的身體,留下意識的容器大腦。下面,我就講講我在地獄的經歷……“
聽到這裡,很多事情漸漸明瞭。原來清水亮那次陰間之行,僅僅是大紅蓮計劃的一部分,日本人至少做過幾次這樣的實驗。甚至最後一次,整個計劃最高指揮官水部岸次郎也進入了那地方,並被感染到了一種名爲“怨念蚯蚓”的東西。
繼續聽下去,我驚訝地發現,水部所敘述的故事,竟然和小林講給我聽的一模一樣。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眼睛發花,我看到有許多白色細長的光紋,從幕布裡映射出來,落在每一個人的臉上身上,那些光紋順着衆人的肌膚鑽了進去,再也不見。
整個放映廳誕出一種迷離的效果。黑白影像的人頭在喃喃陳述地獄的故事,鍾秀翻譯到後來,語氣裡透出呆板的機械化,像是一臺機器在那裡重複。所有人的臉都映晃在幕布黑白光線的交織之中,眼神裡竟然一時都像沒了思維。
我走出放映廳,到外面重重喘了一口氣,裡面的情緒和場景簡直壓抑到死。
等我再進去的時候,影片已經戛然而止。姚兵把放映機關掉了,室內的氣氛由迷幻的熱度恢復成冰冷的滄桑,衆人枯坐在長椅上,很長時間都沒有動一下。
我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所謂怨念蚯蚓是靠故事來傳播的。凡是聽了這個關於陰間地獄故事的人,都會被感染。
我們已經完了。
好半天,大家纔回過神來,衆人站起來,臉色都很難看,走起路來頭重腳輕。
我們互相扶持着,跌跌撞撞往回走,當穿過走廊再往前時,就看到隊伍前面的人炸了鍋。手電的光亮四下亂照,不少人大吵大嚷。
我在後面,急忙擠過去看。
走廊中,有一塊懸在半空的閘門。我們每次進出這裡,都要在下面鑽來鑽去。第一次到基地,我還因爲害怕閘門不結實,而被人嘲笑過。此時,在手電光亮照射下,我清清楚楚看到,閘門落到了最底下,緊緊卡住地面不留一絲縫隙。
這扇門完全封閉了。
難怪大家都要爆炸,經過那個鬼魅壓抑的影片,誰都想從這深深的地下出去,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離開這個鬼地方。可是,現在一切的想法都成爲絕望。這扇巨大的閘門已經把我們全部困死在這裡。
衆人抄着手電照着牆,尋找開啓閘門的開關。
時間不長,還真讓人發現了。這個開關藏在牆上一個小鐵門後面,斑斑光影中,看到把手已經被人撅斷,嵌死在牆裡。有幾個男人拿出螺絲刀什麼的工具,在那撬着開關的鐵桿。姚兵分開他們,用手電照照,平靜地說:“沒用的。已經完全給破壞了。”
“姚老大,你什麼意思?”有人質問。
姚兵聳聳肩:“沒什麼意思,我們出不去了。”他頓了頓:“永遠也出不去了!”
這句話像是沼澤的水一樣,把我們所有人都淹沒了。大家腦子嗡嗡響,心都涼了。困在這麼一個鬼地方,然後慢慢死去,這也太折磨人了吧。
我們隊伍裡除了楊慕雲這樣病入膏肓的人,姚兵這樣的長生不死老妖,其他都是二三十歲正當年的年輕人。大家對死都沒有什麼概念,而現在,死亡就明明確確擺在眼前,成了所有人都要面臨的一個結局。
這種寒意心冷的絕望,簡直讓人無法呼吸。
“誰幹的?”有人歇斯底里大喊一聲。
姚兵拿着手電,看着破爛的把手,說:“還能有誰,那個比我們先一步混進放映室的人唄。”
“他爲什麼要這麼幹?”鍾秀聲音裡帶着哭腔。
姚兵平靜地說:“他這是自殺,要我們陪葬。他搞破壞開關,自己也出不去。”
這是事實,控制閘門的開關離閘門有相當的距離,一旦拉下,本來就只留出很窄縫隙的閘門會快速關閉,根本不可能給這個人留下任何逃跑的時間。而且這個開關破壞得這麼徹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可以看出,做出這個事的人,已經抱着必死之心。
有人大吼:“不對,這裡一定還另有出路,大家散出去趕緊去找。”
姚兵動都沒動,自言自語:“這是唯一的出路。”他的聲音很小,也只有周圍幾個人聽到,其他人都急着散開,打着手電四下亂闖。
姚兵沒有阻止他們,來到楊慕雲身邊:“老楊,我們走吧。”
我急忙追過去:“你們上哪?”
“到陰間去。”楊慕雲微微一笑:“本來我還猶豫,現在鐵閘放下斷了生路,反而讓我堅定了去那裡的決心。這是天意。我一個快死的人,到那裡,說不定能尋到再生的機會。”
“我也去。”劉小軍說。
其他人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吧,我們幾個人反而坦然下來,一路順着黑暗的隧道,向核心實驗室的機密所在走去。
劉小軍看看我,說道:“閘門其實是你關的吧?”
我點點頭,承認了。劉小軍是當時放映室裡,唯一還保持一定程度清醒的人。
“爲什麼要這麼做?”走在前面的楊慕雲回頭看我,他的語氣很平靜。
“因爲我們全部被感染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