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走過去看到,洞壁凹陷出一塊橢圓形的區域,裡面嚴絲合縫鑲嵌着一個平面。老陳伸手晃晃,黑濛濛的表面上出現了人影,也向我們晃手。
確實是一面鏡子。看樣掛了很多年,鏡面落着厚厚的灰塵。解鈴用袖子抹淨,裡面的影像愈發清晰起來。能看出這塊鏡子並不是玻璃製品,而是一種天然形成類似水晶的鏡面,反射出來的影像不算很清楚。
這種東西出現得莫名其妙,我吸口涼氣:“別看了,鏡子好像是最邪的東西。”
解鈴沒說話,用手一下一下抹着,把鏡面髒東西細心擦掉。我還要催促,老陳暗地裡拉我一下,輕輕搖頭,然後撅嘴示意解鈴。
解鈴站在鏡面前,我和老陳站在後面,我解讀出老陳的意思,他是說解鈴的表現有點怪,好像發現了什麼。
我們默默看着,解鈴把鏡面擦乾淨,退後一步,看着我們,忽然問:“你們看到了嗎?”
“什麼?”老陳問。
解鈴輕輕撫摸着鏡面,他的手竟然順着一條看不見的紋理在滑動,說道:“看到了嗎?這條螺旋線,一直在旋轉。”
老陳打着手電照在鏡面上,頓時一片亮亮的反光,有些刺眼。他疑惑:“什麼也沒有啊,解鈴你看到什麼了?”
解鈴示意把手電挪開。他點亮頭燈,細心查看着鏡面,然後從揹包翻出黑筆,開始在鏡面上畫着。
我們沒有說話,靜靜看着他。
隨着他的動作,我漸漸看明白他要畫的是什麼,解鈴在鏡面上畫出一個層層旋轉遞進的螺旋圈。
我和老陳看得清清楚楚,鏡面根本就不存在這麼個螺旋圈,不知解鈴是根據什麼畫出來的。偏偏他畫出的這個圈子,大小適中,層層相套,嚴謹得像是計算機算出來的軌道。
“你們都沒看見?”解鈴問我們。
我和老陳搖搖頭。解鈴喃喃自語:“你們看不見是對的,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老陳心急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解鈴道:“前面馬連科遇到詭異的瀕死幻境,回到了從前。緊接着老陳又遇到了遲到三十年的電話。現在終於輪到我了!你們看不見鏡子上的圈是意料之中,因爲這面鏡子,”他頓了頓:“就是給我準備的。”
我喉嚨竄了一下。老陳沉思片刻說:“那這個螺旋圈你以前見過嗎?”
“見過。”解鈴平靜地說:“這是一個宗派的標記,那個宗派叫作三元法門。是關於修仙的古老的失傳法門。”
聽到這裡我心顫抖了一下,想起黃九嬰。
“這個宗派的修行者可以進入三元密境,在此中修行,最後大成而去。”解鈴用手撫摸着鏡面的螺旋圈:“此境界一共九層,層層深入,最後一層名曰‘無’。你們數數我畫出的螺旋圈,一共九層,其實是三元密境的俯瞰圖。”
他說得很簡略,我和老陳沒怎麼聽懂,大約就知道這東西和解鈴有很深的淵源。
解鈴看着鏡子,目光深邃,像是看到了裡面的另一個世界,緩緩說道:“我有一個朋友,就進入了這個密境中,最後無影無蹤。”他嘆口氣。
現在的氣氛有些壓抑,我沉默着,不知說什麼好。
忽然老陳“咦”了一聲:“鏡子裡的是什麼?”
我趕緊去看,鏡子裡本來是我們三人模糊的身影,現在突然映出一團東西,不停地竄動。老陳先反應過來:“是火。”
我下意識回頭看,身後是洞壁,根本就沒火,再看鏡子面,裡面的火苗竄得還挺大,火勢熊熊。
也就是說,鏡子裡已經不再反射現實的東西,而是出現了莫名其妙的一團大火。
解鈴聚精會神看着,站在鏡前一動不動,我竟然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他不會被鏡子吸進去吧?
老陳撿起石頭走過去,輕輕敲敲鏡面,發出沉悶的聲音。不管他怎麼敲,都無法影響鏡子裡的影像,那團火還在燃燒。
鏡面的影像突然開始拓展,像是凌空架設的攝像機在拉長鏡頭,場景變得開闊,景深加大,出現了更多的景象。
因爲鏡子是模糊的磨砂面,裡面景象不算清楚,僅僅能看出大概。
鏡子裡出現一大片廣闊的空間,看不出有多大多廣,因爲沒有邊。這片空間到處都是類似篷布般顫抖的大火,點點綴綴連成一片,說是火海也不誇張。
在這個火海世界裡,能看到有許多小東西在動,像是小蟲子,密密麻麻足有成千上萬,它們在火海中穿梭掙扎,看不清具體動態和細節,卻能感覺到它們的焦躁和痛苦。
“這些是什麼?”我情不自禁伸出手輕輕撫摸鏡面上一個顫抖的小東西,它在大火的燃燒裡不停滾動。
解鈴嘴角漾起一絲深邃的笑意:“地獄苦海,那些都是人。”
“人?!”我和老陳嚇了一跳。
“準確的說,是陰曹地府的陰魂。”解鈴說:“鏡子裡展現的是十八層地獄。”
我嚇得倒退一步,氣氛有些森然,手電的光線落在鏡面上,那些掙扎的成百上千小東西,我竟然有了嘔吐感,那些都是人啊。
老陳也有些不舒服,他掏出煙,遞給我一根,默默點上。
解鈴看着鏡子,嘆口氣:“我明白了,我們在這裡看到的每樣奇怪的東西,其實都是我們的心魔。我的心魔在地獄,鏡子在展現地獄相給我看。”
我頭重腳輕,想走開可腳又邁不動。
鏡子裡景象突然發生變化,出現一大團黑色的東西,在涌動。我分辨出來,應該是汪洋無際的海水。
海浪潮起潮落,一艘筏子在大海中飄蕩。大海似乎無邊無沿,筏子孤獨無助,隱約能看到上面有一個人。
這景象出來後,解鈴竟然上前幾步,幾乎撲在鏡面上。他撫摸着小船,喃喃自言自語:“不會是他吧。”
那人抱膝坐在筏頭,筏子好像有什麼助力,徑自朝着西方飄動。
老陳問:“這又是什麼?”
解鈴沒說話,凝神看着鏡子裡的小船。不多時,筏子停靠在岸邊,那人從上面走下來。如果把鏡面當成鏡頭,現在這個鏡頭拉得極高,幾乎是上帝視角,看到的這個人也就小手指大小,一團黑色,猶如剪影。
他走在漫無人煙的海灘,那種孤寂感簡直無法形容,讓人有種強烈的窒息感。
穿過海灘,又是火海,他在火海中穿梭,身旁是掙扎的罪魂。那人沒有留步,顯得有些冷漠,最後他來到一處大殿前。這時鏡頭陡然降低,來了個近景,我們看到大殿上有塊石牌,寫着三個字“不歸路”。
看到這裡,我一側臉突然發現解鈴居然落淚了!
我納悶不已,鏡子裡的這個人走進大殿,一路穿行,來到最裡面的房間。房門打開,裡面形似禪房,正中放有一口大鍋,沸騰燒着油,鍋裡盤膝坐着另外一人,雖處烈火烹油中,卻依然恬淡處之,表情不焦不躁。
看到這裡,我和老陳都震住了,我們面面相覷,萬萬沒想到,坐在油鍋裡的人,居然是解鈴自己。
老陳難以置信地問:“解鈴,這是你嗎?”
解鈴看着鏡子裡發生的一幕,眼淚止不住,他抽抽鼻子嘆口氣:“是我。很久,很久以前了。”
進來的這個人似乎在和解鈴交談什麼,解鈴從油鍋出來,而那人徑直進了油鍋,盤膝坐下去。鏡子裡的解鈴有些玩世不恭,他從房間出來,兩扇大門在背後關上。
就在大門合攏的瞬間,鏡子裡的解鈴落淚了,一滴清淚順着他的臉頰流着。
鏡子此時就像在放特寫,解鈴的臉幾乎充斥整個鏡面,情景詭異陰森又有種很難言的悲愴。
“這個人是誰?”我問:“你怎麼這麼難過?”
解鈴喃喃道:“他叫劉洋,是我的摯友。”他哽咽了一下,忽然道:“兩位,請稍離開片刻,好嗎?”
老陳拉着我的袖子,示意我跟他走。
我們拐過洞角,只留解鈴一個人面對鏡子。我疑惑地問老陳爲什麼這麼做。老陳吐着菸圈:“給他留點私人空間吧。鏡子裡出現的景象關乎到解鈴的心病。這裡出現的事物全都能點中我們的命門,所謂心魔,真不知道繼續往裡走還會出現什麼。看來要破解心魔,只能依靠解鈴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