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過程中,老爸一直沒說話,臉色陰沉。船頭的血跡已經讓船老大清洗得乾乾淨淨,他看我們的眼神很恐懼,把我們當成殺人放火的兇徒。
從渡口回到岸邊的時候,正是上午頭,眼前是白花花的湖水,擡頭是明晃晃的天空。我頭有點暈,想到剛纔馮君梅臨死時的眼神,就犯惡心。
船徑直到了岸邊,洞庭一帶的廟會已經開始了。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山路大街上到處都是看熱鬧的人羣,還有舞龍的隊伍。
這裡是真熱鬧,不過它們即將和我無關,我要離開這個世界。
船老大偷看老爸的臉色,不敢多問,嘗試着把船靠向岸邊。我心怦怦跳得快,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老爸沒給任何指示。他盤膝坐在船頭,微微閤眼,似乎發生的一切都和他無關。
船老大把船靠在岸邊,一個箭步竄下船去,然後把纜繩系死。看我們沒有反應,他突然向岸邊狂奔,一邊奔一邊像殺豬了似的大吼:“殺人啦,殺人啦!救命啊!有人殺人了!”
岸邊本來就人山人海,看熱鬧的人密密麻麻擠着,忽然聽到喊殺人,猶如熱鍋裡滴了水,哄一下就炸開了。人羣把船老大圍住,熱鬧也不看,七嘴八舌問怎麼回事。
船老大又是興奮又是恐懼,用手指着我們所在的小船,大聲喊:“殺人犯就在船上,他們殺了馮先生,不能讓他們跑了!”
我站在船頭,看到這一幕,腦子一片空白,心跳激烈加速。得趕緊離開這個世界,要不然攤上人命官司,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回頭再去看,身旁的老爸忽然間無影無蹤,消失不見了。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好半天,又在他剛纔坐的地方踩了踩,人確實沒了。我考,這可玩大了吧,他不會扔下我,自己走了吧?
“爸?爸?”我喊着。從船頭進船艙,仔細翻遍每個角落,又到了船尾,整個小船讓我檢查了兩遍,前些日子吃得花生仁都讓我翻出來,可老爸這麼個大活人,消失得乾乾淨淨。
我再次來到船頭,岸邊擠滿了人,對着我比比劃劃。這時過來一幫衙役,讓船老大拽動纜繩,把船拖過來。
我一看,得了,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趕緊跑路吧。我把長袍脫掉,露出裡面的褻衣,這時候也不要臉了,衆目睽睽之下我一個猛子扎進水裡,拼命地往深水裡遊。
別說,這個世界民風是淳樸,一看我要跑,岸邊頓時出來許多志願者,個個都是游泳好手,接連二三跳進水裡,乘風破浪,就來抓我。
我拼了命地遊,遊了沒十幾米,讓一個壯漢追上。這小子簡直是浪裡白條,抓住我的腳踝往水裡拖。我被迫嚥了好幾口水,全身無力。後面的人陸續趕到,把我死死抓住,四五個大漢拖着我往岸邊遊。
我心如死灰,無從掙扎,大腦嗡嗡響,從始至終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我被拖到岸邊,直接打翻在地,一個衙役用腳踩着我的腦袋,我無法擡頭,眼前全是腳。
衙役問:“就是他殺人?”
“大老爺,殺人的有他,”船老大說:“還有一個書生同夥,姓馬,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衙役吩咐封鎖現場,去鎮上調集人手,抓捕逃犯。
安排完了,把我直接薅起來,雙手倒綁,連踢帶打催着往前走。周圍一羣人圍着,就跟看耍猴似的,還有不少孩子在身後扔石頭打我。
我剛從水裡出來,凍得哆嗦,又要忍受這份屈辱。我垂頭往前走,聽到一些大姑娘小媳婦議論說,看這小夥子白白淨淨的,沒想到還會殺人呢。
這一路上簡直是萬人空巷,老百姓自動分開一條道,廟會都不看了,全擠過來看我這個殺人犯,看這個西洋景。
那衙役也缺德,不急不慢走着,人多的時候,上來就一腳,踹我個大馬趴。然後一拉鎖鏈,再把我拽起來,我全身都是土,狼狽不堪,身邊不時發出鬨笑。
此時此刻,我連死的心都有了。想不明白的是,老爸哪去了,他真的自己逃跑,把我扔下了嗎?
走了能有半個多時辰,進了鎮子裡的衙門。三通鼓響,衙門的官老爺升堂,他也應景,允許老百姓觀看審案的過程。這大老爺五十來歲,端坐在書案後面,頭上是明鏡高懸的牌匾,兩旁是橫眉冷對的衙役官差,左右站着縣丞和師爺。
門外擠滿了老百姓,有衙役在維持秩序。我被人一腳踹進大堂,沒反應怎麼回事,有人照腿彎又是一腳,我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下面所跪何人。”大老爺官腔拉得十足。
我心灰意冷,明知道這裡是假的,是妄境,是一場夢,可形勢比人強,我畢竟還是夢中人。爲了少捱揍,我老老實實說了自己的姓名。
“怎麼殺人的,爲什麼殺人,都交待清楚。”大老爺說。
這個過程怎麼說呢,有仙有鬼,曲折離奇。真要掰扯,我得從山外青山樓外樓開始講起。現在只能絞盡腦汁編瞎話了,我說我沒有殺人,殺人的叫馬國強,他是我家主人,他和死者馮君梅是好友,倆人同遊洞庭湖。馮君梅無意中弄了一顆珠子,是水娘娘的,被洞庭君輸給他。誰知我家主人馬國強實在太陰險,知道此情形,居然來暗算,殺了馮君梅,棄屍在水裡。可憐馮君他魂魄歸了天,當了個噹噹了個當……
大老爺一看就是公案老手,明顯看出我有點胡說八道,頓時氣笑,破口大罵:“好你個奸徒,我讓你打快板的啊。帶船翁。”
船老大讓衙役帶上來,他跪着地上,哆嗦嗦嗦說了今天早上發生的事,重點強調我也拿着銅爐砸了馮君梅。
我趕緊說道:“大老爺,可不管我的事,我是讓馬國強脅迫的。”
這時也顧不得老爸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免收皮肉之苦吧,趕緊把自己罪名洗脫了再說。
“你這個奸徒啊,”大老爺恨得牙根癢癢:“先打二十板子給他舒舒皮子。”
門外看熱鬧的老百姓,轟然叫好,他們不管你有沒有罪,有熱鬧看就行。
上來兩個衙役,拿了個長條板凳放在堂上,把我摁在上面,然後把褲子扒掉。
這下我真有點害怕了,一直以來我覺得這個世界跟我關係不大,現在明顯是要來真格的。
我露着屁股在外面,冷颼颼的,還沒想明白呢,就覺得刺骨一疼,我一聲慘叫。一個衙役把板子重重砸在屁股上。
這一下痛徹心扉,我冷汗下來了。痛是一方面,更關鍵的是,我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峻的問題,如果我在這個世界裡死了,會怎麼樣?
兩個衙役一左一右,重重打着板子,我疼得死去活來,嗓子都喊劈了。這下可嚐到酷刑了。
外面是叫好的老百姓,大老爺在和師爺說着什麼事,一邊喝茶一邊笑。縣丞揹着小手走下來看着我,說着便宜話:“小子,還以爲你是條硬漢呢,剛舒舒皮子就這麼叫喚,後面有的是大刑伺候,這才哪到哪。”
我疼得實在不行,大喊:“爹啊,你在哪,救救我啊,兒要被他們弄死了。”
“喊爹?喊爺爺也沒人來救你了。”縣丞鼻子噴氣說着。
再後來我眼前一黑,暈死過去,聽到最後一句話是大老爺的,他不耐煩地說:“收監收監,隔日再審。”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悠悠醒來。看到自己被關在死牢裡,滿地稻草,四面是黑糊糊的牆壁,一輪圓月從頭頂的小窗戶投影進來。
我的雙手雙腳都加了黑色的粗鎖鏈,根本無從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