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糟頭子手上的勁兒還真大,一巴掌打的我嘴角淌血。看着凶神惡煞的他,我笑了,沒說話。
“你聽見沒有。”老安陰惻惻地說:“我問你答,答錯了我就讓你死。”
我一聳肩:“我這人吃軟不吃硬,死吧,我早就想死了,活夠了。”
“草。”老安罵:“你丫還挺硬。”
黑暗樹林裡,他對我拳打腳踢,我知道幹不過他,這老頭一身的能耐,索性抱着頭蜷縮成一團。他越打我,我越抱定了求死之心。要說怕不怕死亡,說真的,我還真的不怕,當然也不至於自殺,但面對死亡我沒有那麼多的恐懼。
捱了一頓揍,我全身痠痛,翻身坐起來,老安掐着腰看我。
“我問你的,都是我該知道的。”老安說:“你用不着這麼窮橫。”
“那我也不想告訴你。”我勉強從地上爬起來,一動就渾身疼,我強咬着牙,蹣跚往回走。
老安從兜裡摸出包煙,抽出一根點上。我走了十來步,他說話了:“你自己是不怕死,但你的朋友呢?那兩個人你也可以眼睜睜看着他們死嗎?”
我猛然回頭:“你什麼意思?”
老安吐着菸圈:“他們的命就掐在我手裡,我讓他們生則生,讓他們死則死。”
“你不是說他們的性命和那個修仙人有關嗎?”我瞪着眼問。
老安笑了:“真是死腦瓜,修仙人的秘密都裝在我的腦子裡,怎麼救你的朋友,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
我停下不走了,轉過身看他。月光清冷,我們兩人隔着幾米遠對視。
老安把抽了一半的菸頭摁在樹幹上,轉身就走:“來不來隨你。”大步走遠了。
我罵了一聲,強忍疼痛跟在後面。
我們一前一後在林子裡穿梭,走了大概半個多小時,看方向應該是從小路繞到了後山。這裡有一棟木屋,周圍是松林,溼氣比較大,木屋表面的木材看起來顏色很深,溼漉漉的,屋頂滿是落葉,似乎要把房子壓垮。
老安推開房門進去,裡面黑森森的,我在外面看着,只有兩盞微弱的紅燈。
猶豫一下,我也跟了進去。太黑了,幾乎目不視物,微弱的光亮下,勉強能看到一些擺設,這裡充斥着各種燭臺香爐佛像,靠着牆放着一臺大神龕,幾乎頂到天花板,上面放着很多東西。
最讓我心驚的是,牆上似乎掛了個人。仔細看才隱約看出是一件衣服,全部展開,懸於半空,跟人一模一樣。
我心驚肉跳,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老安摸黑坐在地上,用手指了指對面,示意我坐。
我彎着腰摸,地上有一蒲團,也坐了上去。既來之則安之吧,死都不懼,其他事也不在話下。
老安在黑暗中說:“要想救你的朋友,把你們關於這裡的經歷全部都說出來,事無鉅細。”
我想了想,這也不是什麼秘密,這套嗑這些天我反覆的講,給許多人講過,都快編成快板了。講就講,我就從用手機衛星地圖開始講起,用了很長時間。
因爲講過很多遍,我對於整個經歷的細節取捨和起承轉合都非常有經驗,講的也快,自認爲很吸引人,講完之後,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黑暗中的老安始終沒有發聲,如果不是我能勉強看到他,還以爲他在黑暗中蒸發了。
我停下話頭,嘴幹舌燥,老安忽然問:“你的項鍊是哪來的?”
我愣了一下,說:“是我爸爸留給我的。”想起老爺子,我心頭翻涌,嗓子眼一甜,不好,又要吐血。黑暗中,老安已經覺察不對,動若脫兔,也看不清他已來到我的身邊,往我嘴裡塞了個東西。
我來不及多想,喉嚨一動,嚥了下去,只覺得喉頭火辣辣的,繼而全身發熱,吐血的感覺竟然消失了。
“這是什麼?”我問。
老安道:“你偷窺我作法,我讓你吐了好些日子的血,也算是懲罰了。這是祛除你體內生煞的草藥,服了就沒事了。”
“沒有後遺症吧?”我膽戰心驚地說。
老安沒有答這話,而是問道:“你爸爸現在人呢?”
這個是我心底最深最深的傷,輕易不能講,別人問起來我一概說他死了。今天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林間小屋裡,我沉默良久,還是幽幽說道:“在我十幾歲的時候,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天雨夜,他提着箱子出門。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一直到現在我再也沒見到過他,沒有他的任何音信。臨行前,他把這串項鍊掛在我脖子上,說是保平安的。”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老安問。
“馬國強。”我說。
老安喃喃唸叨了幾句,口氣裡聽不出有什麼波瀾,他嘆口氣:“你可知道這項鍊的項墜是什麼東西?”
我撫摸着紅色的項墜,說不知道。
老安說:“你戴的這是煉魂珠的一塊碎片。這東西是從陰間流落出來的,丟失了幾百年,此物大不祥,以後不要輕易示人。”
我聽的目瞪口呆,嘴張老大,實在想不通項墜還有這般來歷。
老安在黑暗中喃喃自語:“就在幾年前,有幾顆煉魂珠重出陽間,引起了腥風血雨的一場爭鬥。唉,不提了。”他轉換話題:“其實我很早就發現了你們的行蹤,你們在君天大廈樓頂窺視的時候,我就用望遠鏡看到過你們。”
我這才恍然,果然是他。
“那棟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追問。
老安說:“你看到的這片山脈裡的種種佈置,包括電塔,鬼殿,還有君天大廈,都是那位要修仙人自己布的局。這個人有着通天曉地之能,佈置了聚靈大陣,所謂聚靈,聚的是老百姓的性命,正如周維民說的,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棟大樓裡的種種玄機,其實現在說來,一點你就透。那裡是聚靈陣的一部分,在頂樓繪製的圖案都是這位修仙人自己畫的,主題只有一個,成仙。講述的都是成仙之道,種種美妙。”
我這才恍然,那棟樓裡出現這麼多自殺案,原來就因爲它在聚靈陣中,死的人都是被吸了靈氣。
我想起了那個寫着“求死”的人,或許他就是得了某種關於修仙的感知,所以才如此頂禮膜拜。
“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嗎?”我喃喃自問。
“呵呵。”老安陰陰的一笑:“何止仙人,滿天神佛。”
“話說完了,”我道:“我也該回去了。”
“等等。”老安喝住我:“你不想知道鬼殿和鍾馗的秘密嗎?”
我嚥了下口水,說實話,我還是真好奇,可一想這裡面不對勁啊。今晚感覺怎麼這麼怪呢,黑森森的房間裡愈發陰冷,我乾笑兩聲:“我還是回去吧。”
老安呵呵笑:“你爸爸把煉魂珠掛在你脖子上的那一刻起,你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他念道:“識得玄中顛倒顛,枯屍身內生白蓮,若上天堂開月彩,馬尤坡前赤猴圓。哈哈,有意思。仙道之妙,果然我們俗人無法窺的一斑。”
“我真不知道你說的什麼。”我的冷汗下來了,現在就想走。
老安道:“我已經燈盡油枯,只是守着對鍾馗爺的一份承諾才熬到現在。那位修仙人重見天日時,便是我魂飛魄散日。我找你來,不是爲了知道你們的經歷,那對於我一文不值。我看中了你的人!我死後,你要繼承我的香火,成爲鍾馗爺的乩身。”
聽到最後一句話,我嚇懵了,癱在蒲團上。
死不怕,可如果當了這個鬼王的乩身,那可真是倒了黴了,恐怕成鬼都脫不了關係。生生死死逃不出去。
我乾笑了兩聲:“這老頭真會開玩笑,我困了,走了。”起身就跑。
剛到門口,不知何時老安已經站在那裡,這老頭真是形如鬼魅,黑暗中行蹤出神入化。
我趕緊擺手:“大爺,我可不想當什麼乩身,你放過我吧。”
老安道:“這是你的命運,我快死之時能遇到你,這就是機緣。當然,這乩身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我還想問問鍾馗爺。”
他滴溜着我脖領子,拎到靠牆的那一面大神龕前,沒看他點火,忽然之間,香案上幽幽燃起一團碧綠的火焰。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尊巨大的香爐,後面張貼着一幅畫,正是鍾馗驅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