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陰風陣陣,這人扮演的鐘馗蹦蹦跳跳過來,氣氛很是陰森,此時除了女人嗚嗚呀呀的哭聲,再沒有別的聲音。
雖然沒有點燈,今晚的月光卻很足,亮白如水,照在這個鍾馗的身上,映出一種詭異的風采。我雖然害怕,卻越看越覺得此人眼熟。
等他蹦蹦噠噠過來,亮了正臉,我猛地一拍腿差點叫出來,我靠,這不就是門崗那個糟老頭嗎?高人不露相啊。
老頭扮演的鐘馗來到女人的身邊,一把提溜起來,女人嚇得渾身抖若篩糠,想哭哭不出來,全身發軟,要是沒兩個人架着,當場就得癱在那。
鍾馗嘴裡唸唸有詞,面向女人,不住地搖頭晃腦。臉上的花臉本是固定的一種表情,可隨着他忽近忽遠地甩腦袋,表情竟然有了視覺上的變化,詭異恐怖至於極點,別說那女人,換個男人當場都得嚇尿。
鍾馗忽然一閃身,也不知從哪掏出一柄長扇,十分瀟灑地一甩而開,白色扇面,空空如也。他用扇子頭,點了一下長案上的碟子,裡面裝着紅色的液體。鍾馗就用扇子頭作筆,在女人的臉上畫着什麼。
女人因爲過度驚懼,五官扭曲,鮮紅的汁液順着她的臉頰往下淌,像鬼畫符一般。我看得頭暈目眩,呼吸似乎都要停了。扶着那女人的兩個年輕保安,也處於恐怖崩潰的邊緣,用意志力強架着女人。
畫完了符,鍾馗從兜裡掏出一張超大的綠色綢布,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字,似乎是經文,我隱約還看到有八卦的形狀。
鍾馗把女人嘴裡的布條扯掉,然後把綢布蓋在臉上,緊緊裹着她的頭。女人壓抑地嘶喊,聲音痛苦。漸漸地聲嘶力竭,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聲音居然出自女人之口。
喊了一會兒,聲音已經非人,她的吼叫變成了一種哀嚎,在高八度的區域裡不住盤旋。
深更半夜,詭秘的樹林子裡,這個聲音的恐怖十倍的擴大,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毛骨悚然,我手抖得幾乎扶不住樹幹。
鍾馗忽然說話:“把她扔進廟裡!”
幾個保安漢子強忍恐懼,哆哆嗦嗦把女人擡起來,來到破廟前,順着黑森森的廟口就扔了進去。
廟門像是一口黑色的深淵巨嘴,女人掉進去後,被整個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鍾馗點燃三根長香,對着長案恭恭敬敬,帶着在場的保安們鞠了三個躬,然後把長香插在香爐裡。
這一切似乎告一段落,我的衣服已經溼透了,想起剛纔那一幕和女人的慘叫聲,渾身像發燒一般難受。不過,我還沒忘正事,偷偷摸出手機,調到夜景模式,對着這些人和後面的破廟電塔拍照。
正要拍,突然一陣慘嚎從廟裡發出,驚得我幾乎把手機落在地上。
此時,黑森森的廟門裡走出一人,藉着月光看,正是剛纔的農村婦女。她完全變了樣子,身上的繩子不知怎麼沒了,嘴歪眼斜,雙腳扭曲,像是得了小兒麻痹症,以極爲古怪的姿勢,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幾個年輕的保安嚇得倒退幾步,鍾馗皺眉道:“不用害怕,這個人已經廢了,把她帶過來。”
有人上前把女人拽過來,女人像傻子一樣任憑擺弄。
“怎麼處理?”領頭的保安輕聲問。
鍾馗皺眉:“老規矩,隨便找個村子,往村口一扔。活幹得乾淨點,別讓人看到,半夜去。”說完,他又交待:“你們把香案收拾收拾,今年就算是完事了。”
保安們十分聽話,沒有人發聲,都在手腳麻利地收拾東西。這時,黑暗的寂靜中忽然“咔嚓”一聲脆響,聲音雖小,卻極爲刺耳。
所有人都愣住,目光情不自禁轉過來,一起投向我藏身的地方。
我腦子嗡一下炸了,屁股溝一緊,差點沒尿出來。剛纔拍照的時候,忘了把手機快門聲關了!
一束強烈的手電光射過來,我慘白的身影暴露在樹林裡,他們明顯沒想到還有外人藏在這。這一瞬間,誰也沒有說話,大家大眼瞪小眼,氣氛緊張到擰出水來。
打手電的保安反應極快,用手電晃着我,大吼一聲:“幹什麼的?!抓小偷!”
那些保安一個個全是二十來歲棒小夥子,穿着運動褲,腳下是運動鞋,龍精虎猛,朝我奔過來。
壞了,這要是掉他們手裡,一頓臭揍是免不了,肯定還得扭送到派出所,到時候手機沒收,白的也成黑了。而且那個鍾馗如此詭異,如果把我也往廟裡一扔,變成個白癡,到時候哭都找不着北。
好漢不吃眼前虧,趕緊跑吧。我這時候強自鎮定,想到還有件事沒辦好,那就是手機。
大家都知道,不管是單反還是手機,要拍攝夜景模式,必須慢速快門。這裡有個問題,快門的速度一旦降下來,對抖動非常敏感。單反相機需要三腳架來固定,手機雖然簡便些,但在拍攝夜景時,也需要幾秒鐘的穩定。
剛纔我拍攝他們舉行儀式的場面,想保留畫面,不虛不花,必須在拍攝的時候,手機不能抖動。
我這人有個特點,越是十萬火急的事,越是有種需要心平氣和的意識。
雖然這些人凶神惡煞一樣來抓我,但手機的畫面處理還沒有完,我就要保持手腕的穩定。
這一刻,似乎時間都要凝固了。
就在他們離十來米的時候,手機處理完事。我迅速把手機揣進褲兜,撥開樹枝,轉身就跑。
後面手電光亮亂射,照出一片白,腳步聲嘈雜。我頭上見了冷汗,真是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拔足狂奔。誰知道剛跑出兩步,樹枝子太密,衣服被刮住。
身後響起那個鍾馗陰沉的聲音:“咄!”,聲音尖銳刺耳,破空而來。說來也怪,不知是不是心理反應,我登時感覺身體似乎被什麼給刺穿,熱血翻涌,眼前一黑差點栽在地上。
情急之中我什麼也不管了,硬撕硬扯周圍的樹枝,渾身生疼,終於擺脫了,朝着來時的方向狂跑。
等越過山坎,來到防空洞時,累得快吐血了。後面那些小夥子叫叫嚷嚷,手電光在不遠處晃動。這時我聽到了狗叫聲。
如果只是人抓,我到還不怕,就算挨頓揍我也認了。但是一動狗,我腿肚子開始轉筋。我這人最怕狗,像有人怕蛇怕高一樣,這是我的七寸。不用別的,一隻吉娃娃都能把我嚇倒。
我撒丫子就跑,防空洞裡噼裡啪啦全是我的腳步聲,不住迴響。跑一半時,那些人已經追到了防空洞口,人的吼聲狗的吠聲在後面響成一片。我弓着腰不敢回頭看,就一個念頭,跑!
身後雜聲不斷,他們追了過來。我穿過寒氣刺骨的防空洞,順着石板路跑回山林,這時候也來不及查看做在樹幹上的記號,憑着感覺跑吧。
幸好感覺不錯,很快來到鐵柵欄前。我也是急眼了,向後倒退數步,一個加速衝過去,連刨帶蹬爬上了柵欄尖,縱身向外一跳,蹦了出去,摔了狗啃泥。
手掌火辣辣的疼,顧不得了,撒腿往外跑。
慢慢的,路上人多了,我不敢太露於痕跡,小心翼翼裝成沒事人,搗着小碎步,一路競走出了別墅區。
我長舒口氣,瘸着腿,順着原路回到家。一鎖上門,這才感覺到衣服溼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喘了能有十分鐘,我站起來一瘸一拐進了衛生間,渾身痠痛,強忍着疼把外衣脫掉,袖子的縫線都掛花了。
看看兩隻手掌,血刺糊啦,翻柵欄落地時撐着了泥地,是蹭傷。我擰開水龍頭衝了衝,手心火辣辣疼,看看鏡子裡自己的狼狽樣,我撲哧一下苦笑了,何苦來的。
看着鏡子,腦子突然炸了一響,整個人傻傻呆在原地,怔住了。
我看到自己的胸前空空蕩蕩,老爸遺留給我的項鍊,沒了!
我倒退一步,一屁股坐在馬桶上,喉嚨不斷地竄動。日他哥的,那是老爸留給我的唯一念想,是我的精神支柱!
我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叫着自己的名字,馬連科啊馬連科,你不是沒事找事嗎,好好在家呆着,何苦東西能丟。
我急得站起來,推開衛生間門往外走,必須找到項鍊!
來到門口,我生生忍住衝動,畢竟自己不是小孩了。現在如果回去,黑燈瞎火,項鍊能不能找着另說,那邊肯定加強了巡邏和搜捕,不是自投羅網嗎?
我不住捶着自己的腦袋,掏出褲兜裡的手機,恨不得扔在牆上咂碎它。
我揮舞了一下手臂,長嘆一聲,打開手機看着裡面的那張夜景照片。月光如水,月圓如盤,黑色夜空下,銀灰色的電塔格外妖異,下面長案一條,香頭淡淡泛紅,一個花臉鍾馗帶着那些保安如同一羣陰間鬼魅。
這幅照片雖無意拍攝,但其時其景所形成的畫面,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妖惑。
正突然感覺胸口發悶,胃裡難受,我“哇”的一聲,竟然噴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