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妖怪這個詞特別反感,尤其形容的還是我爸爸。
我媽撅着嘴說:“我能信大夫的胡言亂語嗎。我們那時候不像現在講究離婚,都是嫁雞隨雞,你爸就算有精神病我也認了,反正不耽誤吃不耽誤喝,也不打人。當時我就想,他瘋就瘋吧,我養他一輩子……”
她說得挺傷感,我心裡不得勁:“媽,你把撕下去的日記給我。”
“沒有,都燒了。”她冷着臉。
“媽,你別意氣用事,到底在哪呢?我有事,大事!”我幾乎聲嘶力竭。
“兒子,你聽媽說,媽爲了你好。當時查出你爸有精神分裂症,我別的倒不怕,就怕他這個病遺傳,別遺傳到你身上。媽把你爸爸寫的那些瘋言瘋語的東西全燒了,你也別問我,我不會告訴你,我是爲了你好。”我媽結束談話往外走。
我急眼了,說話不經大腦,說道:“我爸說他除了我,還有三個孩子。你不想查查這三個孩子是誰嗎,是哪個媽生的?”
我媽停下來回頭看我,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她流淚:“不想。”然後推門出去。
我頹然坐在牀上,全身泛冷,大腦空白。這時解鈴來電話,問我這邊怎麼樣。我長嘆一聲,把事情說了一下,告訴他我媽態度非常消極,從她這裡取不得任何線索。
“那你回來吧。”解鈴道:“我發現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很有意思。”
家裡反正也呆不住了,我出門的時候,我媽也沒和我打招呼,看來是鬧彆扭了,算了,讓她冷靜一下也好。我蹬着車回到老宅,進門就看見滿屋翻的亂七八糟,地上一摞摞的書和本子,解鈴坐在中間,正聚精會神地看着一個牛皮本。
“這是什麼?”我問。
“我又發現了一本日記。”解鈴說:“你看看。”
我翻了翻,筆跡還是我爸爸的,我隨手一翻,翻到1987年6月12日這一天,頁面上寫滿了鋼筆字。我生滿狐疑,這怎麼回事?在這一天,我爸爸記了兩本日記?
我仔細看,上面寫着“這裡果然如鎮里人所說,處處有靈,淘米的時候在米缸裡發現一隻米蟲,它竟然說起了女人的話,氣氛很陰森,我有些害怕了。按照鎮裡的規矩,家家戶戶都要養鬼壇的,發現了靈千萬不能不敬,否則會下地獄。我找鄰居林三嫂,要了兩個血紅色的赤板,準備打一個簡易的神龕,把米蟲供奉進去。小鎮越來越恐怖,滿大街都是鬼……”
後面沒有了。
我從包裡把原來那本日記攤開,同樣也翻到1987年6月12日這天,兩本日記對比看。同樣是這一天,第一本日記講日本入侵,難民逃亡,我爸爸準備攜家帶口從武漢跑到宜昌。第二本日記記述的是,他到了一個鎮,鎮上迷信風氣很重,家家都養鬼奉鬼。
一對比,發現很匪夷所思的地方。兩頁日記的行文、字體排列間隙、筆畫結構什麼的都驚人的相似。當然,你會說,這是一個人寫的嘛,當然差不多了。可兩本日記對着看,會發現這不單單是一個人寫的,更像是一個人在同一時間同一心境下同時寫出的兩段文字。
這種感覺是不是太難想象了?
打個簡單的比喻來說,有兩個世界,同時存在兩個我爸爸,兩個我爸爸在同一時間不約而同分別寫下了這兩頁日記。除了內容不一樣,其他都一樣。
“想到了什麼?”解鈴看我。
我艱難地說:“如果不是我爸爸瘋了,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解鈴看我。
“平行世界。”我說。
解鈴若有所思。
我說:“一共有兩個平行世界,分別存在兩個我的爸爸……”
解鈴道:“且不說這個思路是不是靠譜,假如說真有平行世界的話,目前來看,應該是四個平行世界,有四個你爸爸馬國強。”
“啊?!”我驚住了。
解鈴掰着手指頭說:“古畫上那本日記,有一個馬國強。日本入侵那本日記,是第二個馬國強。迷信小鎮是第三個馬國強。”
“那第四個呢?”我顫抖着問。
解鈴道:“你秀逗了,第四個就是咱們這個世界裡的馬國強,現實中的你爸爸啊。”
聽他說完,我像喝了假酒,腦子嗡嗡響,有點缺氧的感覺。我想起很古老的一個寓言神話,一個財主淘到聚寶盆,準備放金子的,結果他爸爸失足跌了進去。財主從聚寶盆裡一口氣拉出了十個他爸爸。
“那我現實中的爸爸現在在哪呢?”我顫抖着問。
“這誰知道。”解鈴聳肩:“或許他發現了各個平行世界的秘密,跑到別的世界去尋找自己了。”
好半天,我才說道:“那你說,那些世界也有別的‘我’存在嗎?”
解鈴笑:“你問我,我怎麼知道。關於平行世界的猜測不算靠譜,是無根據的幻想,咱們還是想點實際的吧。那些來自黑暗的黑影,和你爸爸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腦瓜仁都疼,今天發生的事件件匪夷所思,不能用常理度之。
解鈴讓我再好好翻翻殘缺的日記,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線索。我苦笑:“日記都讓我媽撕得差不多了,估計很難。”
“馬連科,你好好想想。”解鈴道:“你從涉足這件事開始,是不是在一步步的深入?每當事情發展到絕路的時候,我們就會取得新的線索。比較起前些天剛開始調查的時候,我們現在已經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我估計離真實情況相差不遠了。”
還真是,每件事就像有掛鉤鎖在一起,完成了這件事就深入到下一件事,一環套一環,有點玩戰略遊戲開拓戰爭迷霧的意思,地圖版塊在一塊塊快速拼湊。
“你知道爲什麼嗎?”解鈴分析給我聽:“我懷疑背後有一隻推手,一直在推着你前進。所以,你好好看看日記,如果真像我說的這樣,咱們應該會發現進行到下一步驟的關鍵鑰匙。”
我隨手翻了兩頁日記,頭疼欲裂,擺擺手:“狀態不好,心裡堵得慌。”
解鈴讓我好好休息,他出去買外賣。我側臥在牀上,翻來翻去的,想着解鈴的推理,覺得荒謬可笑。我居然有四個爸爸,還存在不同的世界裡,現實世界的這個爸爸十幾年前失蹤了,是爲了尋找另外三個自己去了。
想想真是個大笑話。
解鈴把飯買回來,我們簡單吃了點。晚上就在這裡休息。屋子不大,就一張牀,解鈴讓給我睡,他在地上鋪了厚毯子,就地盤膝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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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睡的不踏實,一大早就醒了,我沒敢驚動解鈴,靠在牀頭,翻着日記看。
兩本日記殘缺太嚴重,能看出我媽當時的心境有點歇斯底里,很多頁面就是隨手一扯,動作裡帶着戾氣。剩餘的日記殘頁,沒什麼確切的價值,大部分都是我爸爸對心境的抒發,類似散文,有的頁面甚至就一句話,比如“響什麼”。
翻着翻着我忽然發現一個細節,兩本日記雖然沒有講述什麼實事,但心境和情感上的表達卻高度一致。假設說,這就是兩個世界兩個馬國強寫的,這兩個馬國強經歷的事情、所在的空間、人文環境完全不一樣,可他們卻產生幾乎相同的思想和人生感悟。
我有些失神,想到了很多虛無縹緲的東西,有許多人看穿越小說,都在幻想假如我回到宋朝回到唐朝,我肯定能怎麼怎麼樣。其實未必,從我爸爸的這兩本日記可以看出來,一個人不管換什麼環境,他的本性是不變的。在現實的社會你都混不明白,跑到唐朝就能玩明白了?該要飯,在哪個社會都會要飯,該沒出息也一樣沒出息。
一個人在三歲的時候會爲了一塊糖哭,在三十歲的時候會因爲一個女人哭,對待困境,一個人甭管多大歲數,表現其實都一樣的,變化的不過是使之痛苦的籌碼加重了。中國有句老話,三歲看老,確實非常有道理。
這時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在日本入侵的那本日記上,我爸爸寫到這麼一段“我把船票換成了畫,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一家人的性命就捏在這幾張船票上,可我偏偏把所有的積蓄都買了這幅畫。看到畫的時候,我就入迷了,總覺得似曾相識,是不是以前出現在我的夢裡?”
隔了好幾頁日記,又是相關的一段話“古畫店老闆是個老頭子,他告訴我,要欣賞此畫,必須到一個寂靜無人的地方。哪裡呢?想起來了,前幾天槍林彈雨的,我們逃到一個車場避難,躲在地下三層,當時在那裡我發現了一個隱秘的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