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卡西踹門進了蘇家小院。
他沒以爲能踹開,頂多就是想踹出個聲嚇一下里面的人,這個結果就是,自己摔了個狗啃泥,真的是狗啃泥。
孟卡西覺得自己肯定是受內傷了,要不怎麼一點勁都使不上來?緩了好大一會兒,才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吐掉嘴裡的落葉和泥土。
看着吐掉東西覺得似乎有點不太對,那落葉上那粒白色的東西是什麼?周圍那灘紅色的又是什麼?才忽覺口裡一陣鈍痛,直痛的渾身哆嗦。
他媽的,老子剛換的門牙啊。
孟少爺痛失愛牙,眼見要發脾氣,擡眼就看見蘇于歸抱着胳膊倚着院內的大理石桌子瞪着他,那模樣跟電視裡訓丫鬟的姨太太如出一轍。
孟卡西想着今天來此的目的,吞了口口水,默唸大丈夫能屈能伸,正事要緊正事要緊。哪怕這代價有點大還不一定管用,還是正事要緊,媽的。
默了片刻,擡頭擠出一個笑容。
奈何他此時滿嘴是血,又缺了顆牙,此時月光初上,孟少爺於月下這一樂,直看得蘇于歸背上一陣陣發涼。
蘇于歸放下剛拿起的筷子,看着衣襟都被血浸溼的孟少爺,也吞了口口水,坐直了身子道:“有事?”
孟卡西又吐出一口血:“嗯……咳,沒,就是來看看你家小崽。”
蘇于歸聞言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看來這回孟卡西被他爸料理地挺慘,居然這麼溫聲細語地說話,甚至連一個髒字都沒帶,真是難得。
蘇于歸站起來走向他,卻在看見他一臉血時生生止住腳步,立在桌邊尷尬地道:“嗯,蘇楊帶它洗澡去了,你過去吧,正好你也洗洗……”
孟卡西低頭看了眼自己,血都染到胸口了,要是頂着這副猙獰可怖的面貌走在大院裡,不轟動了纔怪,便答應下來,由蘇于歸帶着往衛生間走去。
令孟卡西終生難忘的那件事,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往日溫順的小狼崽猛地從浴室裡竄出來,一把將孟卡西摁倒在地,始料未及!
小崽剛洗完的毛髮尚在滴水,黑乎乎地像只大老鼠。
它的前爪死死摁住孟卡西肩膀,平日收在肉墊了的利爪不知何時竄了出來,蘇于歸感覺只要它輕輕一動作便能扎進孟卡西肉裡。
露出嘴脣的獠牙起碼有十釐米,白森森地在燈下閃着陰冷的光。
像在極度剋制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鼻子卻沿着孟卡西脖子一直聞,像是被血腥味吸引。
更可怕的是,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長大!
孟卡西早被它壓的七葷八素,連意識都沒了。
蘇于歸更是傻在當場,腦袋都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對策,此時只盼蘇楊不要出來。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剛一動念頭,蘇楊就推開了浴室的門。
從小崽掙脫他竄出來那時,蘇楊就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
那小崽一向溫順,乖乖地任他洗,還調皮地甩了他一身水,可開始還好好的,不知爲何炸起毛來,蘇楊以爲弄疼了他,正要安撫,小崽卻退得遠遠的,弓直了背連眼睛都紅了。
蘇楊一頭霧水,只以爲自己弄疼了它,小傢伙生氣了。只好好言好語哄着,伸手幫它順毛,小崽卻在蘇楊手伸過來的那刻猛地一劃,而後瘋狂地往外竄。
蘇楊聽着外面乒鈴乓啷一陣響,還夾着蘇于歸的尖叫,驚得連劃傷的手都顧不得處理,忙穿了衣服跟出來。
豈料推開門卻看見一黑乎乎的大型犬科動物繃直了身子保持着進攻的姿勢不動,盯着前面已然傻掉的蘇于歸。
一慌神就要奔過去護着姐姐,卻被蘇于歸的眼神制止,仔細一看下才發現它爪下摁着一個孩子。
蘇楊也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之下,瞥見牆邊的立着的棒球棍,不顧一切地就朝那東西后背上揮了過去!
蘇楊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氣,一棒子打在皮糙肉厚的成年狼身上跟撓癢癢似的。
那狼捱了一棍子,似吃了一疼,憤怒地回頭看了始作俑者蘇楊一眼,碧綠的眼眸裡閃着兇惡的光,毛都一根根炸起來,刺一樣豎着,獠牙撐着嘴,攔不及的口水從口裡流下來。
蘇楊瞬間覺得手裡的棒球棍有千斤重,害怕地腿都發着抖。
那狼卻放開了孟卡西朝蘇楊一步步走過來,帶動關節處的肌肉拉伸成優雅的弧度,矯捷地令人恐懼。
蘇于歸看着它一點點朝蘇楊移過去,只覺得呼吸都要停止,連害怕都顧不上,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就向那狼刺去。
卻在刀尖觸到狼身時被一股力揮開,撞在牆上,摔得臟腑都疼。
冰冷地溼氣噴在蘇于歸脖子處,涼的令人害怕。
就在蘇于歸以爲必死無疑的時候,窗外滿月下不知何時不知何處立了一隻成年狼的影像。它仰着頭,彷彿佇立在滿月之上,它雖迎着月光,卻像隱在最陰暗的角落,施捨給世人一抹蒼涼的剪影。
它脖頸豎成優美的弧度,對着滿月一聲清嘯。
那情景太寂寥太悽美,震撼地蘇于歸根本感受不到眼前的危機,彷彿世界都只剩下那道孤獨堅毅的輪廓。
遠處又傳來那狼的嘯聲,像是在催促,蘇于歸奇蹟般地感到那噴在頰邊的危險氣息竟消失了。
天地倏寂,靜的心跳都響地攝人,蘇于歸再熬不住疼,閉上眼睛昏了過去。
醒來自然是在醫院裡。
獨立病房裡沒有一點聲響,蘇楊靜靜地躺在旁邊的病牀上睡覺,看見他身上沒有任何奇怪的儀器和亂七八糟的管子,放心地舒了口氣。卻不知牽到哪裡的傷口,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疼地渾身都發着抖。
古裡打完電話就看見蘇于歸緊閉着眼,滿頭大汗地躺在被子裡,渾身抖得篩糠一般,十分痛苦的模樣。
脆弱得古裡心裡一激靈。
連滾帶爬地衝到牀邊,按下牀頭的傳喚燈,幾乎是立刻,走廊便傳來匆忙的腳步聲。陣容強大的醫生團隊轉眼間進了病房。
方纔那一折騰蘇楊自然被驚醒了。
看着衆人匆忙卻不慌忙的進進出出,他知道一定是相依爲命的姐姐出了事,他慌忙爬下牀,想跟過去。
可這樣的時刻哪有人搭理他一個小孩子,哪怕他是病人此時唯一的家屬。追着追着就落在後面,距離越拉越遠,最後眼看着衆人推着姐姐到了走廊盡頭,拼命追過去才發現有兩條路,衆人已然看不見——追不上了。
茫然無措。
才八歲的小孩子光着腳,腳上剛在地上跑過弄的黑乎乎的,陰冷的走廊再也沒有別人,就這樣一步步往回走,卻記不住原先從哪間病房裡走出來。
乾脆坐在原地等,本就小小的一團往牆邊一縮就真成了小糰子。
醫院的走廊裡靜的嚇人,蘇楊坐在地上後背緊靠着牆。
其實,他心裡說不上什麼感受,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小孩子,能有什麼感受。他所有的害怕,慌張都可以歸結與他對世界的未知。
人們都是這樣,總是對未知卻將要發生的事情格外的恐懼,它是無形的,它在事情發生之前偷偷潛到你的身邊,令你焦慮令你惶恐,可若是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說不定會覺得原先的所有惶惑,恐慌,不過爾爾。
蘇楊當下正是如此,他小小的腦袋裡前所未有的混亂。
他不懂爲什麼有記憶以來就只有成日打罵他的保姆和只大他一歲卻要什麼都管的姐姐,還有同住在大院,經常來看他卻和他沒任何血緣關係的古叔叔,和別的孩子一點都不一樣,讓他感覺很不好。
和電視裡被人欺負的孤兒也不一樣,大院裡可沒人敢欺負他,可他又和那些孤兒一樣沒有父母照顧。
蘇楊雖困惑過可從來不亂想,但他看到姐姐被陌生人推進病房,她就這樣閉着眼睛,連看他一眼都沒有!小小的心臟猛地害怕起來,只知道害怕,不知爲何地害怕。
小小的身子緊緊地蜷着,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臉上一陣溼涼,不知什麼東西軟軟的觸着他的臉,一劃就一陣癢。
蘇楊被惡狼一嚇,被蘇于歸一驚,早已困得不行,此時更是不想醒來,迷迷糊糊見擺着頭躲,懶懶地揮手不想理那作亂的東西,那東西卻靈活的很,一路尾隨,粘的好不緊。
蘇楊被鬧得沒心思睡覺只好睜開尚在迷糊的雙眼,待看清眼前爲何物時猛然一驚,什麼睡意也沒了,差點跳將起來。
這不是,那晚的惡狼麼!
“嗯!嗷嗷嗷!”
蘇楊被眼前的綠眸裡冰冷的光釘在牆上,卻聽見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小動物的嗚咽。一偏頭,果然見那狼的後面端坐着一隻小黑糰子,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看着他,耳朵折下來趴在腦袋上,毛茸茸的身子可愛地讓人想揉進懷裡。
蘇楊看見可愛如常的小崽,此時卻不敢有所動作。惡狼那血紅眼睛裡的兇光彷彿還在眼前,即使面前的小崽恢復了初到蘇家時的無害,可在昨晚之前他也料想不到走路都會摔倒的毛團會有如斯兇殘的一面。
小崽像是知道蘇楊的想法,原本神采奕奕的目光瞬間暗下來,低下頭,萎靡地嗚咽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