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抱着一個不大不小的西瓜走在回村子的路上,這幾天正好是西瓜收成的日子,阿依天天去剛收過瓜的地裡淘人家收漏採漏的西瓜。今天他的運氣相當不錯,竟找到了一個相當不小的西瓜,這意味着晚上可以和爺爺一起共享一個美妙的甜心。
途中經過一個小樹林,阿依忽然發現身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上了十幾個全身穿着黑色長袍的奇怪傢伙,他好奇地看了他們幾眼,發現這些東西竟都不像人類,至於他們是什麼東西阿依就說不出來了,只覺得他們邪惡、陰冷,讓人打心底裡感到發怵。
阿依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加快了腳下的步子,然而他發現那些奇怪的傢伙同一時間也加快了速度。他隱隱覺得這些傢伙是衝他來的,但又因爲心裡畏懼而不敢向他們詢問。所以他只得時快時慢地不斷改變着步調,試圖要擺脫他們的糾纏。
但慢慢地他發現情況變得十分的糟糕,他的時快時慢竟似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節奏之中,這種節奏正是那些黑袍人的行動節奏。最後他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了,再也擺脫不了那種時快時慢的走動方式,漸漸地他們一行人就以這樣的古怪節奏慢慢地圍成了一個圓圈。他們順着這個圓圈遊走,似乎在跳着一種古老而神秘的舞蹈,又似乎在進行着一項很神聖的祭祀儀式。
最後他們停了下來,阿依的身子也跟着他們停止了走動。
此時他真的是害怕到了極點,實在一點也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覺得腦袋裡一片渾渾僵僵的,甚至……甚至連思想都已不再受自己控制了!——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覺。
停了下來之後,一個黑袍者端着一個空碗走了出來,自己先咬破手指,在碗裡滴了一滴鮮血。然後他就開始沿着這些人所圍成的圈子走,走到誰的面前誰就自己咬破手指在碗裡滴一滴鮮血。
當他端着碗走到阿依面前時,阿依也不由自主地在碗裡滴了一滴血。當他滴完之後他就感覺到自己忽然之間變得十分的空虛,似乎喪失了一樣十分重要的東西,至於喪失了的是什麼東西他卻又說不出來。
最後那黑袍者收集了小半碗的鮮血,他把這碗鮮血端到阿依面前,伸到他的嘴邊,意思是叫他喝下去。
阿依只是個六歲大的小孩子,他又怎麼會喝人血!所以他在掙扎着、拒絕着……只是那個可怕的傢伙直接就是把碗往他的嘴裡灌,阿依只得用牙齒緊緊地將雙脣咬住,怎麼也不張開。
這時一隻黑貓從林中竄了出來,瞬時間所有的黑袍人都不見了,一齊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人覺他們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過。
阿依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所措。最後他看到懷裡抱着的西瓜纔想起現在已是傍晚了,爺爺還在等着他回去做晚飯呢。
想到這他就開始往村裡跑,他剛跑了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可憐兮兮的哭泣聲,他只停了一停就繼續往前跑——他現在是連回頭望的勇氣都沒有了,那悲慘的哭泣聲一直困擾着他,無論他怎樣跑那低泣嗚鳴之聲還是在他耳邊迴響着,最後他只得扔掉西瓜以手掩耳狂奔起來……
“啊~!”阿依又一次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全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浸溼透了。他胸口飛快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氣,表情十分之痛苦。
“看來這裡不是靈魂的最佳棲息所,看來還是擺脫不了惡夢……”阿依擦了一把汗,心裡默默地想。這幾年來他晚晚都受着同一個惡夢的折磨,只要他稍微深睡一點的話他就會做這個惡夢。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睡覺,有時候他爲了不讓自己深睡竟將夜晚硬是用鬧鐘分成了四段,這種想睡而不能睡得安穩的感覺甚至比失眠更加痛苦!相信失眠過的朋友都應該瞭解那種煎熬神經的痛苦,那麼阿依一直以來償受的又是怎樣的痛苦也就可想而知了。
“小鬼,你給我出來!”一個聲音從前方燭光不及處的黑暗中傳來。
阿依聽到竟有人說話不禁驚喜得站了起來,他四處張望着,急急地問:“是誰?燃燒之鷹嗎?後遊曲?”
“哼,你說的這兩個人都死了!”那個聲音又沙啞又陰冷,實在不像是後遊曲他們的聲音,這一點阿依聽出來了。
“你到底是誰?”阿依警惕地問,他已感覺得前面隱藏着的這個傢伙相當的危險,“是你殺了他們?”
“他們還不佩我出手!喂小鬼,你趕快給我出來!”
“你幹嘛不過來我這邊?”阿依不解地問。
“囉嗦!我叫你出來你就出來,不然的話我就殺了你!”
阿依今天已聽到太多這樣的威脅了,一點也不在乎地笑着說:“大叔,你那邊這麼黑,過來這邊坐坐不是更好?”
“你……你叫我什麼?!大叔?混帳東西,我,我是靈!”那個聲音十分激動,似乎已氣得不行。
“哦,靈大叔你好,我叫阿依。”
“哇~”那個“靈”似乎吐出了什麼東西,三秒鐘內都沒有任何動靜,估計是處在暈蹶狀態。
“孩……孩子,你有家人嗎?”
“以前還有一個爺爺,現在是自己一個人了。問這幹嘛?”
“我想殺你全家!”
“~~~~”
過了好一會那個靈才平靜下來,又用那命令的聲音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出來!”
其實阿依是個很簡單的孩子,你若要跟他好聲好氣的話他也會對你客客氣氣,不過要是你不顧他的感受跟他來硬的話,那他就跟你來倔,看誰鬥得過誰!
阿依“噢”了一聲就往外走,黑暗中的那隻靈開始竊喜了:只要等這個小孩走出了那一片燭光所罩蓋之地,那他還不隨我任意擺佈!到時候逼他成爲我的附靈體也就易如反掌了。
只見阿依走到燭光與黑暗的交接處就停了下來,故意四周顧望着說:“大叔,你在哪裡?”氣得那隻靈差點“功德圓滿,佛化昇天”。
“孩……孩子,你再、再往前挪一挪……”
“噢。”阿依若無其事地挪了挪腳尖,移動了半釐米。
“好……好極,好極!嗚嗚嗚嗚……”
“大叔怎麼哭了?”
“嗯,嗯……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耐性的極限了,我終於知道了!吼吼吼~”
周圍狂風大作,阿依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團東西——它全身都是漆黑的,和周圍的黑暗溶爲一體,或者說周圍的黑暗只是它的延伸,所以阿依不能確定這個傢伙的實際體型有多大;還有,它有一雙銀光閃閃的棱型眼睛,看上去像野獸的眼睛一樣!相信在以前這樣的一雙眼睛是相當的冷酷尖銳的,但現在它已被憤怒所充斥,散發出來的只是一種瘋狂癡迷的光芒。
阿依見這個靈突然出現,樣子又這麼的兇狠,嚇得癱倒在地上。他看到它那雙瞳孔縮小得可怕的眼睛就知道眼前的這個怪物處在了暴走狀態,急忙連滾帶爬地向那棵掛着燈籠的大樹奔去。
“吼!”那個暴走的靈又一次咆哮後就向阿依疾衝而來,黑暗像缺了堤的洪水一樣涌向阿依。阿依看到身後的黑暗疾卷而來拼了命地往前奔,終於在黑暗險險捲走他的時候他抱住了那棵大樹的樹幹。
而那股涌入的黑暗也已達到了極限,很多馬上被燭光驅散得一乾二淨,其中一部分黑暗被彈飛了出去,周圍一下子又平靜了下來。
阿依現在還是心有餘悸,咕咚地嚥了一口口水。——它到底是什麼怪物,竟能引領黑暗來衝擊光明!那不僅僅是一種超人類的力量,那更加是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啊!
“想、想不到我最後竟死在一個小孩的手上,真是夠大的諷刺啊!唉,都怪我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做出了這麼愚蠢的事情……”一個微弱的聲音響了起來。阿依先是潛意識的一陣緊張,當他聽完它的話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是不會有事的了。
“喂,你怎麼啦?”阿依朝着外面喊,畢竟它弄成這樣都是自己的錯,他怎麼也得表示一些關心。
“小鬼,我恐怕不行了……那燈籠裡的蠟燭上燃燒着的就是一柳家用來封印我的‘錮靈炎’,我本來就已經受了重傷,再加上現在這麼魯莽,唉,我再也不可能恢復靈力了,恐怕,恐怕連維持最基本的存在之身都成問題。這樣一來的話我就有史以來第一個不是死在戰鬥中的靈了,嘿嘿嘿嘿……”
阿依一聽把別人害得這麼慘不只還連累到別人死掉,他真的呆了,思緒潮涌迭起。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爺爺,爺爺的離去讓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喪親之痛,同時也使他認識到生命的可貴。然後他又回憶起流浪的路途中見過的種種事情,有餓死街邊的,有惡疾纏身、消沉地等死的,也有反執利器自行了斷的……他見過太多的死亡,但他沒有因爲見得多而麻木,相反他在思考:他們爲什麼會死?最反他得出了一個答案——迫不得以。
生命只有一次,不到最後關頭沒有人會放棄這一次機會的。但現在阿依竟逼得別人失去了生命,他竟然爲了自己的倔強、淘氣而傷害了一個生靈,並導致其不得不殞落……
阿依,你的靈魂實在是太骯髒了!阿依,你這樣和那些凶神惡煞、明火殺人的殘忍傢伙有什麼區別?
那時斷時續的**聲還是從黑暗中傳來,阿依聽得心裡難受,他再也忍受不了了,流着淚衝了出去。
在外面他果然發現了剛纔那個黑色的怪物,他依然和黑暗連在一起,不過他的那雙眼睛已沒有多少光芒了。
那個靈對他突然衝出來也感到意外,然後他哼了一聲說:“小孩你太大意了,如果這只是敵人的誘敵之計的話那你就危險了。”
“大叔,你別管這些,你、你沒事吧?我真的不是存心害你的……”
“放屁!世上有誰能害得了我,這些都不關你事,你別自己邀功。”不知道爲什麼,原來兇惡的靈現在竟變得和氣了不少,也不再痛恨阿依,可能是他自感時日不多了,所以將一切都看開了吧。
“大叔,你真的沒辦法再好起來了嗎?我是真心的願意幫助你的,你要我幹什麼都可以。”阿依急切地問。
那靈嘆了一口氣說:“現在幹什麼都沒有用了……我身上本來就有一柳家十七代和十八代族長聯手所賜的創傷,這創傷之大不是憑我自己的力量就能痊癒的,所以百餘年來我都在尋找一個生命力旺盛的附靈體,想通過人類的生命力來恢復自己的元靈。但是我被封印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哪裡會有人類進來成爲我的附靈體?所以我只有一年又一年地等待着,終於,我等到了你們三個活人,於是我馬上意識到這是我的唯一機會。可惜的是前面所見的那兩個人都已是成年人,身體活力有限,而且他們一路奔波,已經筋疲力盡了,根本就不適合當我的附靈體,勉強爲之的話對我也不會有任何好處。然後我就見到了你,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覺得你是一個與衆不同的人,至於哪裡與別人不同我到現在還沒發現,只是隱隱覺得你這小鬼和別人不一樣。於是我迫切想要使你成爲我的附靈體,結果……”
阿依聽到這裡已明白了,他覺得這個靈先前這麼兇惡只是爲了生存而已,其實本質上他並不壞。於是阿依馬上義不容辭地說:“好,我答應你的要求,就讓我做你的附靈體吧!”
“孩子,如果這真的行得通的話我早就出手了,因爲能再活下去的話我絕對不會放棄,我還有許多事未做還有許多恩怨未了結,我這樣死掉的話是絕對不甘心的。不過,我現在靈力幾乎散盡,就算是依附在你身上,分享了你的生命力也是不能讓我恢復的,反而極有可能會害死你,知道嗎?”
“你試一試嘛,沒試過你怎麼知道不行?反正你這樣死了的話我會一輩子後悔,一輩子不安樂的!”
“孩子你……”這個靈看到阿依臉上那果決的表情真的是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傻。
“我以前曾經因爲自己的膽小,做出了一件讓我心靈永遠無法平靜的事情。現在的我晚晚都受着惡夢的折磨,而不得不離開村莊流浪天涯去尋找靈魂的最佳安棲之所。其實我也知道世上根本不可能有這種地方,這只是爺爺爲了讓我活下去而故意編織的謊言,但我還是踏上了這條虛渺之路,僅僅只是因爲這是爺爺遺願。大叔,我已後悔過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因爲我再也無力承擔那種痛苦了……來吧,請讓我成爲你的附靈體,就算死了我也無怨無悔!”
這個靈注視着阿依,一直等他將所有的話說完後他才閉上了眼睛——他不願承認,但此刻他確實是被一個人類小孩感動了。
“孩子你過來……”
阿依默默地靠近那個靈。
“記住,我的名字叫‘暗黑遷予’,是一個風靈。”
“‘暗黑遷予’,風靈?”
還沒等阿依反應過來,暗黑遷予已念起了靈咒:“暗黑遷予,風之所屬!契約之下你將成爲我的附靈之體!同生共滅,靈力相通……絕封!”
“啊~”阿依覺得整個樹林的黑暗都在開始往他的身體裡涌入,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記住,我叫‘暗黑遷予’,如果我們都幸未死去的話你就可以以‘暗黑遷予’的主人這個身份召喚我!”這是阿依聽到的最後一句話,然後他什麼也聽不到了,視力也開始變得模糊,最後他看到樹林裡的黑暗消盡,陽光散落在枯槁的樹枝上,沉寂多年的樹林終於有了一點生氣……
阿依微微一笑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