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實在是不能理解紅修。現在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這條街上本就沒有幾個人,就連剛纔的麪館裡也只有三三兩兩的人。
街道兩旁的店鋪都關着門,但裡面都有人影或燈影在晃動,能看得出來都在營業。卻並不像一般的店鋪那樣打開門迎接客人,更別說招攬生意了。
兩人打着傘走在路上,一邊走馬觀花地看着兩旁的店鋪。什麼胭脂水粉鋪,當鋪,旗袍成衣鋪等等,夏沫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穿越回了民國那個年代。
走着走着,兩人忽然聽到了什麼聲音。腳步慢下來,夏沫仔細地聽,好像是什麼樂器吚吚啞啞的聲音。
對視一眼,紅修拉着夏沫加緊腳步向前走去。不用說,她愛湊熱鬧的毛病又犯了,哪裡有聲音,哪裡就有好玩的地方。
向前走了幾步,看着眼前那個名爲“香園”的戲樓時,夏沫忽然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下。
暗紅黑色的戲樓,不高,大概只有兩層的樣子。透過二層的窗戶依稀可以看到裡面的人影斑駁。不知裡面正有多少人,卻只能聽得到戲曲婉轉的聲音。
夏沫呆呆地注視着那塊頗有年代感的牌匾,心裡一下子空空的。彷彿一瞬間有很多東西涌上了她的大腦,卻又好像整個人一瞬間被抽空了一樣。
“夏沫,夏沫!”紅修見夏沫半天都不說話,只能伸出手推了推她。
“啊?怎麼了?”夏沫回過神來,怔愣着問紅修。
“我剛纔說,要不我們進去聽聽戲吧,反正外面這麼熱,我們也沒有地方去。”紅修伸出手摸了摸夏沫的臉頰:“你不會是中暑了吧?呆呆的。”
“沒有,”夏沫有些不自然地拿下了紅修的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是怎麼了。不再細想,她點點頭,就跟紅修一起進了門。
進門,是一段有些昏暗讓人看不清東西的走廊,說是走廊,其實它大到與一個小操場差不多。走了幾步,便看到了眼前的景象。
正前方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戲臺,上面正演出着一齣戲。而旁邊則是幾個看人在演奏着樂器。有拉二胡的,還有在敲着什麼的,距離太遠,夏沫她們看不清楚。
而二樓則是一個個的小單間,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雅座。想來視野一定很好。
因爲從來都沒有接觸過戲劇,所以夏沫和紅修並沒有聽懂戲臺上正在唱的這是一出什麼戲。不過一進來,她們便感覺到了這裡濃厚的藝術氣息,因爲,戲臺下面座無虛席,而全場除了戲子和樂曲的聲音之外,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每一張小小的四方桌子上都擺放着四盞茶,一疊花生米和一盤糕點。看客門間或有人端起茶杯喝茶,卻也一丁點兒聲音都不發出。輕輕的端起,放在嘴邊抿一口,再慢慢的放下。動作輕柔緩慢,視線卻一秒鐘都沒有離開過戲臺。
彷彿是唄這裡的氣氛所感染,夏沫和紅修都下意識的放輕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看着戲臺——雖然並不知道那上面的人正在唱着什麼。
“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戲臺上的人水袖輕舞,顧盼間彷彿生出多少濃濃情義。雖然對戲曲一點都不瞭解,夏沫還是感覺自己被深深的震撼了。
“二位,這裡請。”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傳入了夏沫的耳朵裡。那聲音清冽,卻又帶着一股尊敬,讓人聽着很舒服。
夏沫轉過頭,是一個白淨的男人,正在微微彎着腰,將手引到了一旁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夏沫與紅修對視一眼,跟着那人上了樓,不多時,就坐在了一個雅座裡。只有幾平米的小屋子,裡面擺放着一張暗紅色的四方桌子,旁邊則是兩把有着繁複花紋的凳子。
坐了上去,視野裡是一個打開的窗戶,幾乎佔了整面牆壁的二分之一,剛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戲臺上的情景。
端上兩杯剛剛泡好的茶,擺上幾盤精緻的小吃,先前那個白淨男人便走了出去。
夏沫饒有興致地端起了面前的茶杯,輕輕的揭開蓋子,便有一股清香撲面而來,下意識的,夏沫深吸了一口氣,又輕輕地吹在杯子的一側。淡青色的茶水霎時間便盪漾出一層層的波紋,引得茶杯上方的熱氣冒的更加肆意。
輕輕的抿了一口,夏沫有些驚喜地對紅修說:“這裡的茶比剛纔麪館那裡的好喝!”
紅修聞言,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讚許地點點頭。剛纔在麪館裡喝到茶的時候,紅修就有些驚喜,原本以爲是一般飯店裡用來應付客人的普通茶葉,卻想不到那茶的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而現在,這個戲樓裡的茶更是叫兩人驚訝不已。相比於從前喝的桶裝紅茶飲料,或是用來泡水的茶包,這個茶的味道就顯得尤爲好喝。
又拿起桌上精緻的糕點嚐了一下,夏沫覺得自己簡直愛上這個地方了。入口的糕點頃刻間就化掉了,只留下脣舌間還尚有餘存的淡淡香甜氣。
因爲剛剛吃過午飯,所以兩人只每樣嚐了一點,便吃不下了。又喝了一點茶水,兩人這才又重新將視線轉回到戲臺上去。
剛纔那人走之前,夏沫好奇地問了一句現在正在唱着的是什麼。卻不料那人一臉詫異地看了夏沫半晌,纔回答道:“是……遊園驚夢。”
夏沫對此十分不解。誠然她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大學生,平日裡忙於生計,就連流行歌曲都很少聽,怎麼還會有興致去研究戲曲呢?
夏沫不是對戲曲有什麼意見,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不瞭解也是無可厚非的。將自己的想法對紅修說了,卻不料對方只是淡淡地撇了她一眼。
“不用說他,剛剛進來的時候,我都覺得你對戲曲很瞭解。你不知道剛纔你站在那裡的神情,就好像你就是戲裡的那個人一樣。惆悵,纏綿,糾結,一臉標準的入迷神情,誰看了都會覺得你聽懂了,誰知道你確實一竅不通。”
“……”夏沫默了,自己的表情剛纔真的有那麼誇張?她只是在剛剛進門的時候,聽到那一段唱詞心裡就有一些觸動。其實很多時候,我們不用聽懂什麼,臺上人的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甚至是聲音的音色,都會讓人產生很強烈的代入感。
“遍青山啼紅了杜鵑,那荼蘼外菸絲醉軟,那牡丹雖好,他春歸怎佔的先?閒凝眄生生燕語明如剪,聽嚦嚦鶯聲溜的圓……”
臺上的人還在演繹着人物。一曲牡丹亭,繞是夏沫和紅修這樣的人都有所耳聞。杜麗娘與柳夢梅那亦真亦幻的愛情讓所有人都爲之心動。
“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的詞句更是連夏沫都能說上來幾句。
臺上的杜麗娘身着白色戲服,上面飄着幾隻精緻的蝴蝶。夏沫不懂這些,卻也感覺此情此景陪着這服裝和歌曲,聽着是讓人心裡觸動的。
“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臺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閒過遣。瓶插映山紫爐添沉水香。驀地遊春轉小試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兩流連。春去如何遣?恁般天氣,好睏人也……”
臺上人的嗓音彷彿帶着無盡的柔情,絲絲縷縷纏綿悱惻,徘徊在人的耳邊,讓人心裡跟着他們的情感所起伏。這就是聲音的魅力,戲曲的魅力。夏沫覺得,自己已經愛上了這個之前從未了解過的東西。
沉醉在戲曲中,接下來的時間裡紅修和夏沫一句話都沒有再說過。雖然大多數唱詞聽不懂,卻還是抱着敬畏的心態聽了下來。
這種感覺很奇妙,甚至很難以想象,兩個正值青春的少女會坐在這裡這麼久,一動也不動的盯着戲臺聽了這麼久。
夏沫更是完全沉浸在這齣戲裡,她覺得自己彷彿成了杜麗娘,兜兜轉轉,尋尋覓覓,尋找着自己的柳夢梅。分不清楚虛幻和現實,不知道是否有一個人也在這樣苦苦地尋找着她。
因着教書先生所授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的詩句,便讓杜麗娘心中起了期盼。那樣美好的少女心思,是現在無數人的真實寫照。
花園裡遇到的那一個人,深深的刻在了腦海裡。他的身影,他的眉目,他的溫柔聲線……這樣的人,沒有人知道他是否真的存在,若存在,又在世界的哪一個地方?
只是在心裡這樣的期盼着,期盼着這個人他就在那裡,等着自己尋找到他。兩人便可以相守一生。
和着耳畔吚吚啞啞的聲音,夏沫險些落下淚來。並不知道原因,只是心裡莫名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