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來延芳殿賀喜的,卻沒人敢將恭喜的話說出口,身在深宮更忌諱言行有失,即使徐昭訓再不能翻身,貶低別人或幸災樂禍的話輕易也說不得。
還是段良媛自己大方,直言素來喜歡孩子,如今能養璟哥兒一陣子實是難得的緣分,自會善待於他。
衆人均知這一養就不是“一陣子”的事,但不過是心裡明鏡一般的罷了,只是順着誇讚段良媛心善,說她定會把璟哥兒養成個十分出息的公子。
待這滿屋子貌合心不合的人散了,段良媛把芙蕖留下親自照看璟哥兒,自己則帶着碧環往八鳳殿去了。
陽筠仍舊臥牀休養,本來覺得無聊,聽說是段良媛來了,忙讓人請進內室來坐。
“纔剛還說整日躺着無趣,盼着人來說話,可巧你就來了!”陽筠笑着說道,吩咐珠兒搬了胡凳來請段良媛坐。
段良媛謝了座,先問過陽筠身體,聽說已無大礙,只是比預想的還要多歇半個月。
“之前說的是一月便能起身,”陽筠苦笑道,“如今可好,堪堪多了半個月,每日只許走半個時辰,愈發難熬了。眼下不過才過了十來天而已,往後的日子怕要數着過了。”
“若殿下不嫌棄,妾身倒是可以常來陪伴。”段良媛笑道,神色頗爲認真。
陽筠也知她是出於真心才說的這話,只是不好時常拘着她,且太過常來常往,未必就有話說。二人左不過說些朝上的事,或宮外的時新消息,再不就是議論陽筱的婚事,哪能天天碰面?
“你有這般心意,我倒真是感激。”陽筠微笑道,“不怕得罪了你,常來這裡我也嫌棄,你三五日來一次,陪我說說話,便是最好不過了。”
段良媛聞言不禁莞爾,先說“不敢”,推了陽筠那句感激的話,心中卻知道陽筠說的都是實話。如是嫡親的姐妹,時常膩在一起也便罷了,若她果真天天都來,便是陽筠不膩味,段良媛也會嫌麻煩了。
“既如此,那妾身就三五日來擾娘娘一回,陪着說說話,解解悶。”段良媛大方道。
陽筠點了點頭,見段良媛帶的是碧環,想到她如今養了璟哥兒,猜到芙蕖是被留下照看璟哥兒,便問她孩子是否容易帶,可有哭鬧要找生母。
“也虧得她從前有那麼些心眼,時常帶了璟哥兒往延芳殿跑。”段良媛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如今看來,倒也算是她‘未雨而綢繆’了。璟哥兒過來延芳殿,只昨天夜裡醒來找她,哄了小半個時辰,頗有些難辦,今早醒來便容易得多,才穿妥了衣裳便不哭了。”
陽筠聽了不禁心酸。
徐昭訓最看重的怕就是璟哥兒了,可惜她貪心不足,一門|心思往上爬,卻落得這樣的下場。如今孩子輕易便跟了別人,若徐昭訓尚且清醒,恐怕心都要碎了吧?這樣看來,瘋瘋癲癲未必就不是好事。
陽筠正多愁善感呢,段良媛忽然站起身,對她行了跪拜的大禮,倒唬了陽筠一跳。
“好好的,這是怎麼說的?”陽筠一面說,一面教珠兒幾個扶段良媛起來。
段良媛重新落座,頗有些不好意思:“纔剛那個頭,單爲了謝娘娘體恤,念着妾身的苦楚。”
陽筠輕輕一笑,道:“知道你是個明白人,可也不用忽然行這麼大的禮,倒嚇我一跳!”
纔剛說完,陽筠便重重嘆了口氣。
“我不過跟殿下提過兩回罷了,未必真有效用。”陽筠輕聲道,“之所以讓你來養,還是殿下自己瞧中了你的人品。也是徐昭訓自己不爭氣,便是沒患上心疾,怕殿下也不敢讓她養孩子了。”
段良媛笑着說只謝陽筠掛念,陪着說了會閒話就走了。
她心中確實也這般想的。武承肅把璟哥兒交給她,雖說是看上她的人品端正,更多的卻是爲璟哥兒打算,而非念着她孤單無依。陽筠雖只提過兩句,卻實實在在是爲她考慮。
太子近半年宿在延芳殿時,多半不會碰她,有幾次還落在了小日子上。雖有兩次有魚水之歡,但段良媛還是懂了武承肅的心思。
她心中雖十分羨慕陽筠,卻自知沒有資格嫉妒。既然走不到太子的心上,便幫他守住自己的心。
至於陽筠是否知道此事,段良媛並不在意,知道與否都該是武承肅自行決斷,她只需默默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
珠兒送段良媛出去,回來時說纔剛看到釧兒在外頭走路。
“比從前可順當多了!”珠兒笑道,“我瞧着中秋那會兒她還有些慢,剛纔倒走得利索,不比夏荷慢。”
墜兒聞言“噗嗤”一笑,知道她是說夏荷愛偷懶,伸手擰了擰珠兒的臉,說她牙尖嘴利,比從前的釧兒話還多。
陽筠也聽得真切,看着她倆嬉鬧,跟着笑了半天。
“你們出去看看釧兒罷!告訴她快些好起來,好進來瞧我。”陽筠心疼起釧兒來,“讓春桃守在這裡就好。”
墜兒、珠兒兩個也不堅持,喚了春桃進來,便果真往外頭去看望釧兒了。
釧兒走得確實利索,說話也比從前清楚許多,只是不如常人行動那般靈活,且身上無力,容易乏累。譚醫官說總還需要三兩個月才能恢復體力,到時雖不能行動完全自如,在膳堂盯着,幹些簡單的活卻不難。
聽說陽筠要她好些了便進去看望,釧兒愈發賣力,連吃飯、休息都比旁人認真,陽筠聽了不禁好笑,愈發心疼起她來。
東宮裡鬧出了大事,前朝也是人心惶惶。
先是牡丹餅一事敗露,武嶽動了大氣,直嚷着要誅李春奎三族,想以此震懾錢氏,被武承肅好歹勸住。散了朝後,武承肅入宮面聖,直言幕後指使之人定要嚴懲不貸,只是不能現在就辦。
“爲何不可?”武嶽冷笑一聲,“別告訴我你還糊塗!”
武嶽這樣說話,倒真是一副坦蕩蕩的樣子,武承肅心中卻有些不舒服。便是父皇與母后相爭的事他能理解,父皇兩次差點害死他的事,武承肅可還沒忘——更何況父皇始終怕他將其架空,或直接篡位。
武承肅心下揣測着,也不知武嶽是認真忘了,還是先鬥錢氏,還沒顧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