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易江看也不看歐陽煬,繞過他去抱穆嫣。半夢半醒間,穆嫣聞到熟悉的味道,格外順從地將腦袋貼到李易江的頸窩裡。

也許是李易江的無視令向來心高氣傲的他難以忍受,也許是穆嫣一到李易江的懷裡就舒展開的眉宇和自然而然的依賴讓他的心中莫名地發酸,總之,此刻的歐陽煬十分不快。

他整了整被李易江從穆嫣身邊抓開時弄歪了的衣領,向前走了幾步,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李易江眯了眯眼,爲了不吵醒穆嫣,刻意壓低了聲音:“這件事兒,等我把她送回家,晚點再找你算。”

歐陽煬的臉上仍舊掛着笑,語調十分輕鬆:“李兄不必客氣,我帶出來的人自然該由我送回去,你既不是她的男人,也不是她的親哥,勞煩不着你。”

李易江也笑了,將穆嫣交給了一旁的李慕江,邊鬆領釦邊問:“找揍呢你?”

“我不愛惹事,可並不代表能讓人騎在脖子上欺負”歐陽煬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穆嫣“要不你把我打趴下,否則我還是那句話,我帶出來的女人只能由我送回去。”

熟人多的地方永遠打不起來架,李易江和歐陽煬還沒來得及動手,就早已被衆人拉開,皇城的經理一路小跑地擠了進來,滿臉堆笑地說:“都怪我照看不周,兩位要有什麼不滿就衝我發火,我給您們賠禮。”

李易江雖然極少來這兒,可李家的長孫誰不認識?歐陽家初來乍到,知道歐陽煬的自然了了無幾,因此衆人表面上雖然勸和,實則拉的卻是偏架,推搡的過程中歐陽煬難免吃了些暗虧。

蔣波和蔣瀚也正巧進來,看到這邊擠了一堆人,不由地多望了幾眼,見是這兩位起的爭執,蔣波趕緊拉住了蔣瀚:“別過去,就當沒看見。”

蔣瀚不解:“兩個都不是外人,當然得去問問是怎麼回事兒!”

蔣波瞪了弟弟一眼:“你能不能長點腦子,這兩位爺的事兒我們問得了嗎?等會兒你幫誰?只要過去了,必然會得罪其中一個!”

蔣瀚止住了腳步,卻不住地往裡張望,歐陽煬眼尖,遠遠地看到平素最愛獻殷勤的蔣家兄弟躲着不過來,更加覺得世態炎涼,一把推開了拽着他胳膊的那個:“都他媽給我滾遠點,我和李易江的事兒,你們還不配瞎摻和。”

李易江更想揍人,他連穆嫣被這小子多看兩眼都受不了,且不要說灌醉了再意圖不軌,他再晚到一秒,歐陽煬的髒嘴就親上去了!

李慕江見事態不妙,一早就讓葉博良將穆嫣帶了出去——除了他,這裡沒有人敢硬拉李易江,李慕江死死地拖住他不放,輕聲耳語:“江兒,你冷靜點,你還穿着警服呢,注意點影響!這裡面什麼都不多,等着看熱鬧的卻一抓一大把!被人拍下了照片視頻傳到網上去,再胡亂編些有的沒的,爺爺得氣死,對穆嫣的名聲也不好。你想收拾他,什麼時候不行,何必非在這兒親自動手!”

李易江聽了,壓了又壓,才終於忍住,一言不發地往外走,衆人紛紛攔着歐陽煬不讓他追,歐陽煬氣極了:“李易江,欺負我人生地不熟是吧?這事兒沒完!”

李易江停住了腳步,回過頭揚起下巴衝他笑了笑:“就欺負你了,怎麼着了?”

“咱們走着瞧,穆嫣我要定了!”

李慕江唯恐哥哥變主意,趁他沒衝回來前,就連着幾個人一起將他推了出去。

衆人一散,經理趕緊過來給歐陽煬賠禮,歐陽煬這輩子頭回吃這種虧,面色鐵青了好一會兒,定定地望着地上散落的黑珍珠——剛剛李易江抱穆嫣時,她的項鍊勾到了沙發把手,繩子太細,斷裂的時候珍珠散了一地。

“把這些撿起來給我,一顆也不準少。”

歐陽煬接近穆嫣,完全是因爲好奇李易江,接觸下來也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好感,按照他的性子,原本三五天就忘,可是這樣一來,這個人,他勢在必得。

李慕江讓葉博良幫忙把李易江開來的警車送回去,又親自開自己的車送兩人回李易江家,他邊從後視鏡裡觀察着哥哥的神色邊小心翼翼地說:“我問過皇城的人,穆嫣確實是歐陽煬帶去的,兩人有說有笑,好像還挺熟的。”

抱着穆嫣的李易江皺了皺眉,仍是一言不發。

“待會兒她醒了,你可別衝她發火,這麼大的小丫頭都得哄着,誰對她溫柔她就覺得誰好,別管那人是不是一肚子壞水,你再爲她好,總是冷着張臉,她也不會明白。”

“我知道。”

李慕江還想說什麼,想了想最後還是沒說,只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李易江把穆嫣抱到自己的牀上,剛爲她蓋好的被子,就被畏熱的她翻身扯到了一邊,她裙子的肩帶掉了一半,露出大片的後背,他認識的女孩子中,沒有一個的皮膚能和穆嫣比,牛奶般濃郁到化不開的白,清涼細膩的彷彿上好的冰絲,吹彈可破,連一根汗毛都找不到,比舊時待嫁的新娘剛開過的臉還要光潔。

她似乎總也曬不黑,因此從不像別的女孩那樣一遇到陽光就打傘,只戴頂太陽帽,偶爾曬久了皮膚至多會發紅,不過她也最怕熱,冬天都愛穿裙子,所以輕易不會去太陽下面走。

五月初的白天雖然有三十度,夜風卻也涼,李易江又幫穆嫣把被子重新蓋好,看着她安靜的睡顏,忽而想起了七八年前的那個夏天。

穆家和李家的奶奶是老鄉同學兼牌友,差不多隔天就要聚上一次,因爲沒有孫女,奶奶最喜歡嘴巴甜的像蜜糖、又最最會哄人高興的穆嫣,特地爲她在家裡準備了房間,偶爾接過來住一段。直到跟着外婆長大的李慕江從法國回來,她住的那間才又改成了李慕江的。

穆嫣一定要午睡,沒了房間又不願意睡客房,只好睡他們的牀,李慶江性子冷淡又嚴肅,穆嫣連玩笑都不敢和他亂開,李慕江從不準別人碰自己的牀,所以她就專挑他的房間午睡,反正兄弟三個中,就屬他最有耐性哄着她。

那天下午他從外面回來,她抱着他的枕頭睡的正香——她睡覺的時候,如果沒有旁人陪着,牀上一定要放上七八個枕頭才覺得安心。被子已經褪到了肚子上,空調溫度低,他擔心她着涼,就想幫她蓋上。

走近了才發現,吊帶睡裙的一根帶子掉了下來,後背露了一大塊,他趕緊移過眼去,想叫保姆過來替她蓋,走了兩步又回來,覺得她只是個小孩子,實在沒有避諱的必要。

他拉起穆嫣的手放到被子裡,她的腕上繫着自己編的紅色細線,編好的時候也給他戴了一根,一本正經地說,摘掉了要他好看。他當然不會戴這種東西,她一出門,就摘了放進抽屜裡,那個抽屜滿滿的都盛着她給的東西,大到玩具模型,小到一塊糖,他一個也不敢扔,生怕她哪天想起來問,發現不見了會鬧脾氣。

她的骨頭很細,看起來卻稍稍有些胖,大概是太愛吃各種甜食,所以才總是肉乎乎的,那樣的白皙豐腴配上大紅的細線,讓他不由地想起小時候被奶奶逼着看的《紅樓夢》裡,描寫薛寶釵的手腕的那段。

蓋被子的動作太大,她被驚醒,睜開眼睛看到是他,甜甜地一笑,露出小小的酒窩,聲音嗡嗡地說,易江哥哥,我等着你給我做冰淇淋,可你總也不回來,我都睡着了。

他笑她一定是屬貓的,她瞪大了眼睛問爲什麼。

他說,饞貓啊。

穆嫣生了氣,坐起來想扭他,他知道不讓她扭到她一定不會甘心,躲了兩次後佯裝被捉到,呲牙咧嘴地喊疼,她這才高興。

打鬧的時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口,那樣柔軟的觸覺讓他臉上發熱,直擔心會被她看出。好在她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上頭,渾然未覺,他在心裡想,以後再也不能這樣鬧了,已經是大姑娘了。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杜牧的那首詩是這樣背的吧?講的還真對呢。

後來的他想,心中騰起小小的情愫,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

她才十三四歲,他卻已經快要二十歲,實在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對個小孩子產生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之前常笑話陳越東有個小自己七歲的未婚妻的李易江覺得非常羞恥,可是十九歲的陳越東並不喜歡、甚至很討厭喬夜雪,那他又是怎麼回事兒?

從此之後李易江見到穆嫣就躲,不見到又總想起,差點偷偷去看心理醫生,最後還是忍不住告訴了陳越東,陳越東哈哈一笑,說他跟個和尚似的連一個女朋友都不肯交,當然會心理變態,趕緊隨便找個女人談場戀愛,保證立刻就好。

那年他大二,休學一年再次考上大學的蘇子曼湊不出學費,高中同學聚會的時候班長提議大家幫她湊錢,他不像陳越東和李慕江那樣愛給女孩子們亂花錢,每年的壓歲錢都存在銀行裡,考上大學的時候爺爺奶奶和父母叔叔們又分別給了獎勵,有十幾萬的存款,覺得同學們你一百我一百的太瑣碎,直接給了五千。

和陳越東分開後,他正想着去哪兒尋個女朋友治病,進家門的時候就看到了蘇子曼,她站在他家的門前,低着頭猶豫了好半天才說了一堆感謝的話,十分難爲情的樣子。

出於禮貌,他請她進去喝茶,笑着說這點錢不算什麼,同學之間互相幫忙很正常,不必這樣一直掛在心上。

蘇子曼卻很認真地請他一定收下借條,說這麼一大筆,等她工作了以後是一定要還的,還會一輩子都感謝他,如果他現在需要她幫什麼忙,只要幫的上,不管多難她都一定幫。

李易江隨口開了個玩笑,什麼就一輩子,別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我什麼也不缺,眼下就缺個女朋友,要不你委屈一下?

蘇子曼平時很少說話,更沒和哪個男生開過玩笑,聽到便當了真,愣了半天才紅着臉小聲說了個好。

他卻傻了,剛想向她解釋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在一旁聽了半天的穆嫣就先衝了過來,十分生氣地說自己以後是要嫁給他的,不准他交女朋友,更不准他以後再和蘇子曼見面。

他只好向尷尬無比的蘇子曼道歉,說妹妹被自己寵壞了,所以纔有點任性。

蘇子曼懂事的不像是隻有十九歲,說能任性也是一種福氣,她挺羨慕穆嫣的,她就沒這個福氣。

穆嫣因爲這件事鬧了好久,他說不過是句玩笑她卻不肯信,還邊抽泣邊說什麼,要是不喜歡蘇子曼,他爲什麼會給她第二顆釦子,雖然人家不願意要。他不記得有這麼回事兒,更不知道什麼是第二顆釦子,自然不會承認,穆嫣又說他撒謊騙人,哭得更兇,他怎麼也哄不好,最後被逼着發誓絕不找女朋友,以後只娶她,她才滿意。

其實也不全是被逼的,他當時真的想,如果她到了十八歲、中學畢業後還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娶她。

可惜最後果然如他所料,她一進大學就看上了別人,鬧着要和他分手,忘記了十五歲那年,非要自己當她男朋友的時候對他說的那句“我們永遠不分手”。

想想也是,小孩子的話怎麼能信呢,她十歲之前還天天說,因爲大哥最好看,長大了以後一定要當穆城的新娘呢。

作者有話要說:這麼這麼豐厚的一章,乃不忍心不給花花麼,忍心麼,要打滾。。。

當年分手的真相是什麼呢,

其實所有的誤會都不是偶然,是因爲不信任造成的,比如李易江之前對蘇子曼說的那句“穆嫣不住這兒,她不習慣學校的浴室,只偶爾趁我不在過來洗個澡,昨天是特殊情況”,如果穆嫣不自以爲李易江喜歡蘇子曼,她一定會明白李易江是爲了保全她的名聲才這樣說的,而不是什麼怕蘇子曼誤會他們的關係,再比如下一章會寫到的綁架案,穆嫣也不會誤會,人都是這樣,腦子裡有了個想法後,看問題會受到很大的影響,還有,穆嫣說的拆散不是指這個。。。

所以,所有所有的源頭都是因爲那粒釦子,陳越東,乃知道錯了不。。。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