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想得太多了。”趙誠軒給我拉了拉被子，躺在一邊道，“153也是這樣的，我回到家會自動問我要不要那種服務。可惜你不習慣，要不然我就讓她也加入進來了。”
153是趙誠軒的機器人，屬於高定，也就是私人定製款。
“可是他之前從沒說過這樣的話。”我的疑慮還是沒有散去。
趙誠軒側過身子看着我：“文文，我真覺得你有時候敏感過頭了。你想啊，現在誰不會和自己的機器人發生點什麼，只有你是另類，所以907會發出疑問也正常。你別忘了，他是可以接收外部信息的，只是剛好這一天，他發現所有機器人都向自己主人提供這種服務，只有他沒有，他的疑問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可是他……”我想了想，趙誠軒說的也有道理，便沒有說下去。
他抽了一支菸，吐了個菸圈後問我：“你是不是還想着你父親的那場意外……”
我沉默不答。
“總公司派人來看過了，所有程序和資料都沒有問題，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可畢竟，他歲數那麼大了，看錯也正常。”他把胳膊搭在我肩上，“要是你實在不舒服，就暫時把907放我這裡吧，自己去散散心，我再給他檢修一遍。”
“嗯。”我點點頭，旋即又瞥了他一眼，“你不要打歪主意打到我的機器人上來。”
他無奈笑笑：“這都被你看穿了，說實話我都懷疑你不碰他是不是因爲你老爹捷足先登了，畢竟那樣中性的機器人很少見……”
我給了他一拳，順便再將他踹下牀。
的確，907這樣的機器人很少，因爲無論男女，都會把自己喜歡的性別特徵標註在機器人上，而中性的並不多。我也知道自己的變態老爹惦記907很久，但他畢竟是我的機器人，變態老爹還是有點底線的。
在這個時代沒有“性”的忠誠與否，所有人都隨心所欲的生活。可能正是因爲沒有辦法要求人類，所以我們要求機器人絕對忠誠，並且把這些寫進他們的核心程序裡。
就好比在農業文明時代男人可以接受自己出軌，卻不能容忍妻子的不忠，所以要把“忠誠”寫進她們的骨血裡是一樣的。
趙誠軒說的沒錯，我的確算是個異類，就算是面對自己的機器人，我也無法完全放下心防來。
回到家，907已經做好了飯菜，冰箱也滿了。
我叫過他，猶豫着怎樣開口時，樓上傳來了打鬧聲。
我的樓上是一對兒剛搬進來的小情侶，各帶了一個擬人型機器人。剛開始生活的很好，後來貌似由於男主人帶了女主人的機器人出去玩羣嗨，女主人很生氣，也將男主人的機器人帶了出去，兩人就開始不停地爆發戰爭。
“艾爾莎，關上窗戶，開空調。”我說。
“好的主人，以爲您關上窗戶，空調溫度調到24攝氏度。”
吵鬧的聲音明顯小了下去，我清清嗓子，準備繼續剛纔要做的事。
“907，你回答我，你爲什麼要思考我去趙誠軒那裡做什麼？”
907端坐在我面前，恭敬地回答：“因爲主人不需要我的服務，所以我產生了疑問程序，在解決疑問的過程中意識到主人很可能有能夠解決需求的人。”
他的解釋很合理，我卻不依不饒：“那你的疑問還在嗎？”爲了防止他以後還這樣分析我，我打算一次性解決問題。
他點點頭：“據大數據分析，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類都與自己的機器人保持親密關係，即便有了家庭或是愛人，剩下的百分之五是不擁有擬人型機器人，或者機器人發生故障無法提供相應服務的人類。我沒有這樣的故障，主人。”
我因爲他一本正經的最後一句話失笑，其實，907也很可愛的，在某些時候。或許問題真的在我。
“907，你沒有問題，是我不能接受機器人。我這樣會對你的程序造成影響嗎？”
907搖頭，可是隨後又點頭：“這裡，很難受，因爲被主人拒絕了。”他指着自己的胃部。
那是腎上腺素分泌的地方，它在刺激他的感應器。
一但機器人的腦後智能芯片收到被主人拒絕的信號，就會刺激人造腎上腺素的分泌，從而產生“悲傷”這種情緒。
當然，這可以人爲設定，出廠設置是這樣默認的。
我想了想，對他說道：“907，改寫你的程序，面對拒絕信號智能芯片不再有反應。”
907說道：“好的主人。”
在現在的智能時代裡，程序也不需要人工來編寫了，而是由機器人代勞。像我這樣的普通人負責機器人的維修和保養，而科學家們負責研發、編寫核心程序。
我完全沉浸在旁的想法裡，絲毫沒想到這個口令會帶給自己什麼麻煩。當我後來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907，我要出門旅行一段時間，你收拾一下行李。”
“主人要去什麼地方？我爲您準備衣服。”
“不用了，艾爾莎會提醒我的。我打算這段時間把你放到趙誠軒家，剛好他有時間可以對你做一個檢修。”
“主人的意思是不帶着我嗎？”
“嗯，我準備一個人去。”
“好的主人，907知道了，我會配合趙先生的。”
他全程始終帶着微笑，讓我感覺更加不舒服。
“主人，”907突然說道，“我愛您。”
我一愣，隨即點頭：“我知道。”這是程序設定好的。
“您的拒絕已經不會讓我產生“情緒”，但在我的程序裡面，主人的觸碰和磁場會讓我瘋狂分泌多巴胺和荷爾蒙，它們直接接觸我的智能芯片。”907依舊在微笑着。
“磁場”是一個神奇的存在，被稱爲“生命的靈魂”。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獨特的磁場，磁場的密碼被科學家破譯後，應用到了智能機器人領域，是機器人識別主人的最重要根據。
可我並不知道擬人型機器人會產生荷爾蒙和多巴胺。
一時間我不知說什麼好，也就是說，907是有着所謂“慾望”這種東西的，但他從沒有表現出來過，我竟突然對一個機器人產生了愧疚情緒。
“907，我……”
“我知道，我只是一個機器人，就算和人類再像，也只是一堆無機物而已，所以主人您不必考慮我的感受，我的一切都是爲您服務。”他說完，起身走向廚房，將烤箱裡的蛋撻端出來。
如果一個機器人，他的荷爾蒙只爲你分泌，一生一世忠於你一個人，他還是無機物嗎？
我終於明白907怎麼了，或者說，是我怎麼了。
爲了防止機器人毀滅人類這樣的情況發生，科學家們在智能機器人的核心程序裡不僅寫入了“永遠忠於人類”，還加入了“機器人的存在意義”，即“成爲一個人類”。
就好比人類和神明的關係一樣，我們認爲神明造就了我們，我們尊重神明，卻也努力向着成爲神的目標前進。在人類社會裡，對“神明”的信仰是一直存在的，社會在進步，“神明”的形象也在進化。從最早的祖先神，到後來的天神，再到宇宙之外的神，我們探索到哪裡，哪裡的“神”就消失，再由更高層次的“神”所取代。
人類對於機器人來說，就是創造他們的“神”，他們的核心程序裡，既要屈服於人類，又要向着人類進化。
907是覺得，他自己已經是個“人類”了，至少只是成分上的不同。
我站起來，對他說道：“907，你覺得自己是人類了嗎？”
他將蛋撻放到桌子上，突然單膝跪地：“我愛您。”
“可你的程序是可以被改寫的，你不是人類，你可以再像現在一樣“愛”上另一個人。不是有了“愛”，就是人了的。”
“我可以編寫一段程序，讓自己永遠只愛您。”
“這只是數據上的。”
“我的人造器官可以分泌荷爾蒙，在感受上也是一樣的。”
“當你體內儲存的荷爾蒙耗盡了呢？如果我不帶你去做保養，你就沒有激素可以分泌了。”
機器人不喝水，他們是太陽能的，但太陽能無法轉換成體內分泌物，所以他們需要定期保養，不然就會失去所有“感覺”。
我從來沒有把機器人當成過人類，而907把自己當成了，所以我們之間溝通出了問題。
“在您眼裡，我只是一個機器人，我是存在潛在危險的。所以您把食物端回房間自己吃飯、讓艾爾莎時刻監視我、不和我發生親密行爲，都是因爲您清楚我是機器人，對嗎？”
“是。”
“是我做的哪裡不好，讓您無法放下防備嗎？”他依舊跪在地上，顯得虔誠而忠心。
我搖頭：“這個社會總要有人保持清醒。”或許我就是個守舊派，接受不了新東西，但我不願在907面前承認這可能是我自己的原因。
他低下頭輕吻了我的指尖：“907尊重主人的一切。”
我搖搖頭：“我不應該這樣對你，907，我可以爲你找到一個好主人。”會把你當成家人的那種。
大概是這句話威脅到了他的核心程序，907顯得有點緊張：“您不打算要我了？”
“907，你不要緊張，我會給你清除所有內存，恢復出廠設置的，你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我自詡找到了好的解決辦法。我無法接受機器人，那就乾脆自己生活。
“可是您需要我，需要一個智能型機器人，我會做飯、打掃房間、我還會……”他檢索不出來別的功能了。
沒錯，907只是一個普通的機器人，而且設定是“人妻型”，IAM公司不會給這種便宜的機器人太多功能，因爲那樣就不會有人花錢去買私人訂製的高級機器人了。
我看着他茫然無措的樣子很難受，不管怎麼說，他是陪伴我一路長大的存在。我打算直接關掉他的總開關，然後把他交給趙誠軒重新刷機。
“907，轉過身去。”我命令着。面對指令，他無法拒絕。
我摸索進他的上衣，可以感受到我的觸碰讓他很興奮，但他並沒有違抗指令。
我找到他背部的開關，按上自己的指紋解鎖後，拉下了他的運轉程序。907瞬間進入了休眠狀態，他的眼睛也變成了攝像頭的透明色。
我聯繫了趙誠軒，他開門進來後看到關機的907，下了一跳：
“我去，你這個機器人不會真的有問題吧？人機大戰最後人類取得了勝利？”
因爲很少會有人手動給自己的機器人關機。
我坐在沙發上，將自己想要賣出907的想法說了，趙誠軒又是一驚一乍的：
“什麼？你缺錢和我說嘛，幹嘛砸鍋賣鐵的。”
我搖搖頭：“你說得對，我無法對機器人敞開心懷，所以乾脆不想要了。”
趙誠軒捏着下巴上下打量907，跑過來討好的對我笑：
“要不然你把他賣我，我出高價，不過不刷機了。”
“你腦子有問題吧？不刷機？”
“重新設定個主人不就行了，我要留着他的記憶。”
我警戒地看着他：“你要幹嘛？”
他詭異的一笑：“我想試試依舊設定他“愛”你，然後不得不聽我的是什麼樣子。”
從程序上來說，這的確行得通，但未免太惡趣味了。我不贊同：“你都什麼愛好，想玩找你家153去。”
“那可不行，153可是我的好媳婦，我怎麼能那麼對她呢？”他倒是護短，“再說了，153可是我花大價錢私人訂製的，你那個都是9開頭的了，大不了賠你幾個家用型智能，再給艾爾莎升升級，怎麼樣？”
擬人型機器人編號的第一個數字代表級別，越是高級的機器人數字月小，1是最高級，9是最低級別的。
見我還是不同意，他又說道：“你看你自己一個小姑娘獨自生活也不方便，我再給你一個智能安保系統怎麼樣？不能再多了。”
907安靜的立在那裡，他什麼也不知道，更不會意識到我正把他當商品和別人交易。趙誠軒的價格可謂誘人，我要提高自己的生活質量也的確需要這些。我再次看向了907，他現在只是一塊無機物，不會有任何反應。
我答應了趙誠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