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寂靜!
只有這時候,天地才彷彿找回了昔日的從容。
夜色好像重新統治了世界,只是南郊的一間小屋中,燈光卻依然頑強的抵抗着黑暗的侵襲。
屋中的人比起有些黯淡的燈,好像更能拒絕倦意。一天的興奮下來,或者更恰當的說,是整整將近十天的興奮下來,何訪終於有時間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思路了。
機遇麼?
這是何訪反覆問着自己的一個問題。
這幾天雖然過得很充實,但是何訪卻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就像是一直踏在雲中,所有的事情雖不是夢卻仍有些恍然。
機遇麼?
一連串的好運接連降臨到自己的身上,讓從來都不相信天上掉餡餅這種運氣的何訪也不得不懷疑起來,可是,如果說楚志輝他們別有用心,何訪卻找不出動機。自己一無權二無勢,現在就怕是連被人陷害的資格都沒有了,還能給他們什麼呢?可是沒有回報的幫助一個人,就算是重回到50年前的火熱年代,恐怕也是一件有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爲什麼呢?
何訪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反正楚志輝臨走的時候也說了,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找他,那就索性明天上門問個清楚好了。
何妨自己寬慰着自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在牀上一個翻身,從椅子上拿過一支菸。煙哪,這個本已戒掉的東西,不知什麼時候又被撿了起來,現在雖然沒有了那麼多的煩鬱結糾纏,卻總是習慣性的點燃。這不,牀頭的桌子上,最新被人民幣換來的兩條中南海又整體的碼放在那裡了,有錢了,有時候也不完全是件好事,爲了健康,還是把你的煙戒了吧,這句話好像誰說過來着?
可惜這個想法只不過是一念之間,何訪手並沒有停下,而是將煙點燃放到口中,幾秒鐘之後換來一個完整有形的菸圈,飄蕩在半空中,看着這個頗有點滿足感的男人。
雲霧中的男人,思想不禁又迴轉到了幾個小時前在餐桌上,嚴飛舟、楚志輝和自己三個人之間的一番談話。
“人,不是迫不得已,沒有必要爲了別的東西勉強自己。”
“珍惜自己,纔有資格珍惜其他?”
這兩句話就像是連擊的鼓槌始終敲擊在何訪的心頭。
正如楚志輝所說,其實眼下自己的情況,本來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困局。別的不說,單說工作,僅僅北京大大小小十餘家全國性或地方性的電視臺,幾十個外省電視臺常設在北京的欄目組,幾百家相關的媒體傳播機構,爲數更多的掛着羊頭賣狗肉的廣告、文化公司,想要從中重新選擇一個和自己職業技能相符或是相關的工作來謀取一份生活的來源,就憑何訪說多不多,說少卻也還算豐富的經歷和能力,或許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而之所以幾個月的時間裡,自己甚至連這個念頭都沒有興起來,固守在困頓和潦倒的邊緣,這一方面和自己並不是很主動的性格多少有關,更重要的就是在內心深處,藏着一個自己都沒有看清的想法。
爲什麼?
楚志輝身爲外人,都一眼看破了其中的玄機,到現在何訪自己也無法不去正視這一點。
厭倦!
沒錯,就是厭倦!一種徹頭徹尾的厭倦!
厭倦了千古不變的“宣傳精神”,厭倦了莫名其妙的選題計劃,厭倦了不知所云的領導審查,厭倦了沒有靈魂的慣用“藝術手法”被恬不知恥的貼上了“大臺風範”的標籤,厭倦了一場場沒有油鹽讓人噁心的“官方堂會”,厭倦了永遠無法體現應有價值的回報……
而與之相伴而生的,則是對於另一片自由天地的嚮往。
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在別人看來不過是些再平常不過的工作罷了,甚至就連何訪自己也因爲全心投入而沒有過多的思考什麼,只是有一種感覺的似有似無包圍着自己,就像楚志輝所說的,那是很舒服的一種感覺,直到工作結束心有餘暇時,這種感覺才形成一種切實的概念漸漸的浮上心頭。
以前的何訪習慣於日復一日的電視節目的製作播出,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當和電視相關的一切完全進入到市場經濟之後,竟然有這麼開闊的空間,而回報也是這樣的大、這樣的現實,雖然這一次的工作,還不能算的上真正意義上的市場行爲,其中有相當多的因素,是藉助了楚志輝和嚴飛舟他們利用了自己在電視臺裡的關係、地位以及資源優勢,有投機取巧之嫌,但這恰恰體現出了目前中國特有的市場經濟中最真實的一面。這幾天所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是其中一個小小的片斷,但何訪已經可以從中管窺到這個全新領域帶來的完全不同以往的感受,也許,這些感受何訪以前多少也有所察覺,但沒有親身的經歷,絕不會有這麼的強烈,不知不覺之間它刺激了深藏在何訪體內潛藏很深的一種衝動。
只是,踏入這片天地,自己真有這個能力麼?
實力!這裡的一切完全是依靠着自己的實力,只是這裡所謂的實力不僅僅是個人的能力,其中更包括了各種龐雜繁複的人際關係,資源網絡,尤其是在中國這樣的一個特殊的環境中,後者的重要性,甚至在某些時候還要高過前者,但畢竟這中間,自身的力量還是起到了決定性和占主導地位的作用。就像何訪很佩服的一個曾經轟動一時,現在卻已經跳出傳媒界跑到國外修養的名人,曾經就是完全依靠自己對於市場的判斷、獨特的組織策劃能力以及非凡的宣傳經營手段,在短短的幾年之中成功打造了一個家喻戶曉的系列電視節目的品牌和十幾套大賣特賺的電視劇,同時也爲自己掙下幾億的身家,創造了業內的一個神話。這就是實力的最好註解。
不過現在看起來,不管怎麼樣,自己這一步,總算是走了出去。
只是這一步真正的意義是什麼?自己又有沒有堅持下去的決心呢?
這恐怕就需要時間的檢驗了。
一隻蚊子徘徊在煙霧之中,頭暈腦脹的良久沒有找到方向,此刻趁着某人的沉思,只剩下一縷輕煙從指尖淡淡飄起,瞄準好一塊晃盪在燈影下還在保鮮期內的白肉,猛地一個俯衝,姿勢標準得如同著名的容克87。
“哎呦!”
“啪——”
“嘶——”
一邊火急火燎的撓着大腿上被叮起的一個大包,一邊看着手掌上透出鮮紅血跡的殘屍,何訪嘴角突然彎出一個弧度。
“珍惜自己,纔有資格珍惜其他。”
現在對這背後的意思,何訪相信自己又多了一份瞭解。
算了,反正日子是要一天天過的,今天不睡覺,也解決不了明天的任何一個問題,何訪掐熄了手上還剩一半的香菸——浪費啊,有錢的墮落能到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飛起一腳,一隻拖鞋無辜地撞在牆上的頂燈開關上,小屋愉快地向夜色投了降,而主人自己一個翻身,開始騷擾某位女神去也。
什麼事情,都留到大後天吧,那是今天臨走的時候,自己和楚哥約定的見面時間,按楚哥的話說,有什麼疑問到時候都會找到答案的,那麼,楚志輝同志,等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