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啊頭疼!”
和房頂角落裡那個正在結網的花蜘蛛對視了兩個多小時,何訪終於還是選擇了投降,只是昨天那幾瓶啤酒的後遺症還在延續着,弄的他翻來覆去,一個勁的哼哼,最終選定了把頭伸到牀外,仰面朝天的這個姿勢,以換取最大的舒服度。
好像沒聽說過啤酒也有後勁的,反正沒人告訴過何訪,而何訪自己也沒有經驗,從小到大,他基本上就沒有沾過酒,或許是因爲啤酒那玩意喝下去的時候帶有點苦澀的味道,暗合了這些天來的鬱悶心情,一下子就倒進去四瓶,好在這玩意不騙人,雖然沒看清牌子,但何訪還是完完整整的醉了一整夜。
昨天夜裡的情景又重新回到了腦海中,何訪自己也覺得沒有因爲廢話太多而被捅上一刀實在應該算得上幸運了,不過更慶幸的是平時總不離身的小靈通,因爲是夜裡臨時起意去只有幾百米的街口吃宵夜的緣故,而被放在了家裡,逃過一劫,不然就連這最後的聯絡也保不住了,自己可是真的沒有錢去買一部新的了。好在年初的時候趁着有點錢,選擇了包年,要不然就現在這樣子連50塊錢的話費都掏不起,大城市的物價就是貴。
扭頭看了一眼牀頭那個貓頭鷹形狀的石英鐘,那是三個月前一次何訪在採訪一家有着某縣優秀企業稱號的玩具廠臨走的時候被人塞在懷裡的,可以算是他上一次職業生涯中爲數不多的受賄行爲,此刻,時針指向了三,分針則倔強背道而馳停在它的對面。
又是快四點的光景,爲了節約糧食,自從把手機換成了房租和生活費,最近一段時間,何訪依靠着周公爺爺的無私幫助,每天幾乎都是這個時候才起牀,然後再用上個吧小時解決個人衛生問題,最後回到牀上發上一會呆,於是,晚飯的時間就剛剛好,一天一餐可以保證他在“工餘”時間不忘體驗民間疾苦。
只有昨天,天曉得我爲什麼神經病似的大半夜的跑到外面打着宵夜的名義喝悶酒,就這麼一回搞腐敗,也能趕上當街搶劫?500萬中頭彩的時候怎麼沒見到我的名字?雖然只是損失了7毛錢(那五分錢打劫的沒要,臨走的時候何訪還是撿起來了)。
沒有像平時一樣從牀上爬起來,何訪抱着枕頭鬱悶起來,明明不想去想,可是昨天讓自己變得很有些失常的那一幕還是頑固的在閒得發慌的腦海中浮了起來。
其實,時隔了兩個多月,再在小靈通的屏幕上看見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時,何訪心中就多少有了些覺悟,只是終還是不能輕易放下那六年來的感情,在心裡默默祈禱的同時,他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親自傳達的答案沒有出乎何訪的意料,當希望變成奢望的時候,結果只能是失望。
其實電話裡到底說了些什麼,雖然只不過才隔了一天,何訪卻已經完全記不清了,反倒有些痛恨當時爲什麼竟然說了那麼長的時間,話費是包月的沒錯,可電池沒電,充電電錶也是要走字的,何訪有些惡狠狠的對自己說,當前節約是第一要務,必須無條件的貫徹落實。
本來也是,第三句還是第五句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不用再多說了,無非是廉價愛情小說中的俗得不能再俗的情景的在現實中的一次成功盜版,只不過這一次,撒着鹽、胡椒麪、辣椒麪的傷口很真實的就這麼隔着該死的在城鄉結合部的這片平房上空還那麼好的信號,烙在何訪的心口上。
煙!煙呢?
媽的,老子已經從點八的中南海降級到桶裝的天壇,你總不能還讓我找不到吧,狂搜了一陣,何訪終於在牀底下的右腳的Kobi裡找到一根黑棍,看到這雙8成新的Kobi,何訪倒是相當替自己高興了一陣子,昨晚上那傢伙不識貨,我全身上下就腳上穿的這雙鞋是貨真價實的東西,雖然穿過了就值不了什麼錢,可好歹也能換幾頓飯不是。
順手從堆滿了空食品袋的小桌上揀起一個一次性火機,打不着,換一個,還是不着,直到從一個盤子下面摸出第四個的時候差點被竄起一尺多高的火苗燎到眉毛,才急忙把手中的煙點燃,深吸一口,閉上雙眼體會着烈性菸葉在喉嚨和胸腔內打轉引發的刺激。
緩緩吐出一個並不工整的菸圈,暫時擺脫了因爲感情碰壁帶來的自己爲不算很深的陰影,就像每天例行的發呆時間一樣,兩個月前的那一幕重新出現在他的腦海。
“小何,你就聽我的,我做事的方法就是這樣,你別管別人怎麼說,出了事有我頂着,他們能把你一個臨時的怎麼樣?”
“張哥,你是製片人沒錯,我們都得聽您的,可是這事太玄了點,我現在是製片,報賬的人是我,根據臺裡的條例,我是直接責任人,您是第一責任人,出了問題我們都得負責,我看這事還是的慎重一點。”
面對着欄目組的製片人張克,何訪心裡還有句話沒說出來,“問題是就像您說的,我只是臨時的,您出了事,大不了是處分罰款,再嚴重也不過是把製片人擄了,您每月還是幾千塊錢踏踏實實的,我呢,捲鋪蓋卷滾蛋是最輕的了,何況真的出了事,誰能擔待誰啊!”
“你看看,年輕人不是,你來臺幾年了?”
裝什麼大尾巴狼,你不就是一紅案子上的大師傅麼?要不是當年電視臺蓋樓的時候佔了公社的地兒,附加條件就是解決20個待業青年的就業問題,給你們每個人都轉成了除了會看電視不知道電視是什麼的正式工。再後來廚師專業化,你們沒地呆,再加上電視臺技術改造頻道擴容,一時間什麼工種都缺,那時候的社會上又沒什麼專業人才,領導大筆一揮,集體上了半年的攝像課搖身一變就都成了最吃香的技術工種。可不是領導派活,就您那手藝,誰敢用啊,幹了10年連變焦推拉往哪個方向都記不住,不過,混的時間長好處倒是不少,老人越來越少,資格越來越老。終於一年前,全新的城市娛樂頻道成立,領導們挑來撿去,您竟然成了最有資格的人選,順理成章的當上了製片人,是啊,連聘用員工都當了製片人,正式工要是閒在那,鬧起意見來,臺長來了沒脾氣。沒辦法,就這體制,你愛幹不幹。“看見沒,看見沒,你後面一大堆人在那打破了頭等着進來呢,你不幹,有的是人幹,中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所以啊,好好幹活別談條件。”這就是我們編輯部主任最常規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長了點,但是每星期的工作例會上必然循環播放一次,動力無限啊。
怎麼又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經過這幾次的什麼年終獎、出勤獎、集體喝湯獎的連着發,可一分錢企圖或是意圖流向何訪的腰包,因此上看見眼前這個欄目組裡唯一一個次次不落點數着鈔票的人,心裡就開始犯了嘀咕。
“八年了。”緩過神來的何訪臉上重新堆滿了謙卑的笑容,其聲細語的回答道。
“你看都八年了,抗戰都勝利了,你也可算得上老人兒了,怕什麼,就算最後真有什麼問題,那領導們還不得關懷一下,照顧一點,沒有功勞還有苦勞不是?別操那麼多心,其實就這點事,那個欄目不是這麼幹的,不都過得好好的?只不過是我們把西山那塊場地的租金多報兩天,價錢按照市價報,實際上我們錄像的時候抓緊一點,一天四場,少錄兩天,付錢的時候按照我們和對方談定的給,一切不就全都OK了?你放心,這些麻煩事我都安排好了,你要做的就是把報告按照我說的打上去,等批下來之後,再按照前者的數額開出支票來,剩下的你就不用管了,我來辦。怎麼樣?”
看見何訪沒有直接回答,張克又加上了砝碼:“你看啊,小何,你來臺都八年了,連個聘用都沒有混上,年底快到了,明年的聘用指標馬上就要報了,你學歷不夠,大專,所以我才叫你改當製片,製片只要大專就夠了,你只要把手裡的活幹好了,年底的指標肯定有你一個,這個我就能做主。”
張克笑起來眯成一條線的眼睛裡,何訪卻不知爲什麼像是看到某種動物的影子,可是能轉爲聘用的誘惑實在不是他能抗拒的。
自從大專畢業來到這個城市,到現在已經九年了,除了第一年在幾家廣告公司、雜誌編輯部、報社裡面亂竄,以後的八年,就因爲一個人的緣故走進了電視這個圈子。當初和大多數以爲的一樣,何訪也是抱着揀到一份美差的心理走了進去,卻發現,這裡原來這裡除了和朋友聚會或是回到老家的時候能夠套着幾個大字的光環吹噓一陣之外,竟然完全不是他所想象的。
除了沒有正式員工的資格,但一點工作也不必正式工少幹之外,錢掙得也比正式工少了很多,也沒有國家規定必上的幾險幾金之類的基本保障,而且因爲身份的問題,在電視臺這個掛着國家事業單位牌子的地方,每個月領取應該得到的報酬時就像是偷盜竊國家公款一樣的偷偷摸摸,因爲你根本就不再人家的工資名單上,只能以變通的方式來獲得自己的收成,諸如飯費車票之類。而且,臨時工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穩定的保障的同時,你也永遠不可能通過時間將收穫累計,無論是金錢還是地位,甚至有很多時候,因爲政策或是上層人士的變化,你還會遇到負增長,更可憐的是,當他們不需要你的時候,就算是提前一個小時電話通知你一聲也算對得起你了。
不行,這個機會我必須要把握。
這一刻,何訪終於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反反覆覆的鬥爭,下定這個決心顯然用了很長的時間,長到重新把眼睛睜開的張克又祭出了一道致命誘惑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