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致華沒有也沒有接着說下去,而是轉過一個話題,一個何訪最關心的話題。
“性,對我來說,並不重要,也許永遠都不會是最重要的。但我需要一個對自己來說最直接的證明,昨夜,也許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如果只靠着一個字,就能體現出來文化背景的差異,那其中肯定有“性”這個字,谷致華面色坦然,就像是昨天,不,或許應該說是僅僅幾個小時之前——何訪偷眼看了一下放在牀頭桌上的手錶,得益於錶盤的遼闊,他可以確認即便是從自己摘下手錶的那一刻起,到現在,時間也沒有超過8個小時,而現在,需要上班的人早已經遲到了。
何訪覺得自己似乎有那麼一點明白谷致華所說的證明是什麼,但轉過頭一想,又覺得並不是真的很明白,只好找了一個能夠想到最靠近的俗詞兒來應付自己心中的雜亂——“女人心,海底針”。
谷致華不可能猜到對面那個依然赤裸的男人,此刻在想什麼,她只是再繼續着自己的話。也正因爲如此,到了這時,何訪才終於發現,原來谷致華緊緊凝望的眼神中,也並非全都是用心的專注。昨夜的影響,也許不僅僅只是在自己的心中種下無法抹去的記憶,只不過有人可以把心思藏的很深,很深。
谷致華的聲音依然淡靜如水。
“……所以你不用爲了昨天的事情背上什麼感情的包袱,當然我知道,即便我這麼說了,你可能還是會有一種負罪感,我們出生和生活的環境太不一樣了,很多事情的看法和立場也會有不同。何況,一切都是我在主動,你只是一個應諾者和履行人。”
“這個,這個怎麼聽起來,像是在安慰我?難道真的像眼下我們兩個的姿勢一樣,世界完全顛倒了?”
何訪怪異的感覺更重了,只是他實在不好說什麼,讓男人判斷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一個性別屬性爲女的對手的心思,難度太大,不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預期開口自找無趣,還是沉默是金——算了,什麼金不金的,就算是廢銅爛鐵的都比拿負分的好。
“而且我想在這邊的習慣思維裡,我這麼做可能是對於你的那一位的不公平,不過,就像我知道你昨天會答應我的要求一樣,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需要什麼樣的人。”
說罷,谷致華的眼光直直的戳進了何訪的眼底,讓本來有些下意識的逃避着她的目光的後者,不得不直面。
儘管這裡的場合顯得過於曖昧,兩個人彼此間的姿勢又實在有些滑稽,但何訪不能不承認,谷致華的話,說到了自己的心裡,那幾乎就是自己那天向唐凝袒露心聲時的原音複製。自己的感覺確實沒有錯,谷致華不同於以往所見的任何一個人,這個女人與自己有一種天生般的心靈契合度,當然,不是感情方面,絕對的不是,打死誰也不認。
何訪原本有些微妙的感覺,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很實在,面對着谷致華沒有任何一絲昨天痕跡的,清可見底的眼睛,何訪覺得自己實在有些齷齪,因爲就在剛纔的一剎那,他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自己和對方的這種比從前感覺更實在,更強烈的默契,會不會是源自於昨天夜裡的那一場並非春夢的纏綿,也就是所謂的靈肉交通?自己甚至還在稍早前的某些時刻,暗自作着比較……
呸,呸,呸,呸,呸!
私下裡接連着罵了自己幾聲,何訪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因爲谷致華的話並沒有說完,而剩下的或許纔是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
谷致華收回了自己投注很深的目光,站起來,走到牀邊,猛地一伸手,將還半掩着的窗簾刷的拉開。
灼然的陽光直撲進房中,讓剛剛適應了明暗交匯環境的何訪眼睛重新眯了起來,這一眯,那站在窗前的美麗女子,半轉過的身體,就像是一個攏在白色光芒的天使般人物,朦朧中散發着異樣的動人光彩。
“我,曾經有過一個誓言,如果有天我會真心的服從於一個人,那個人一定也是可以獲取我全部身心的人。不,你別說話,我沒有說你是,起碼現在你還不是,我承認你已經很優秀,你在很多地方都讓覺得你具備一個出色領導者的潛質,你很有野心但不會輕易冒進,你喜歡凡事都由自己做決斷,但能夠接受別人有用的意見,在你的手下做事,應該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情。”
不知道爲什麼,何訪從谷致華的話中聽到一種明悟般的決然,他說不清具體是什麼,但可以感覺到現在的谷致華和原來見到的那個一身鋒芒、永不言敗的谷致華有了很大的區別,這難道就是這一次風波還有這幾個月孤身行旅的結果?而谷致華的讚美之詞,也讓他有些喜形於色,只是這顏色並沒有維持多久。
“但直到現在這一刻,你仍然沒有達到讓我全身心欽服的程度,你也還不是一個取得真正成功的男人,別想對我說你現在的成績比起其他人來是怎樣怎樣,你自己心裡所想及的目標是什麼,你比我更清楚。”
雖然沒有回身,但谷致華就像看見了何訪想要說什麼的樣子,直接用話截住,她繼續斜倚在窗口旁,面向着外面的未知,聲音也似乎隨着逆襲的光陰而變得有幾分飄渺,讓何訪不由生出一些懷疑,懷疑自己所聽到的是不是都是完全的真實。
“……所以我需要一種最直接的感受,感受我所要的臣服的男人,或許,你覺得我做的事情很奇怪,但是對我來說,那就是我們的第一步,也是我對自己的一個賭注。”
“賭注?”
何訪一時間完全無法理解從谷致華嘴裡跳出來的這個詞。
“對,是賭注,把我自己當作全部的賭注,這一注,我押給了你!”
谷致華轉過身來,工作緩緩的,但帶給何訪卻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壓力。
“押給了我?”
何訪默默咀嚼着這幾個字的含義。
“只有能夠完全征服我的男人,才能真正成爲我所輔佐的人,這是我給自己定下的最好的理由。從今天起,除非是你不再需要我的存在,否則,我會一直追隨着你的每一個腳步,幫助你成爲一個真正的強者,這是你的未來,也是我的未來。”
“爲什麼會選擇了我?”
昨天以前,何訪以爲自己根本不用問這個問題,現在才發覺自己錯了,錯的很徹底。
“怎麼說呢?”
不知不覺間,谷致華已經從窗口離開,重新坐到了一開始進來所坐的地方,像是陷入到沉思之中,不過這時候仍舊只是披着一條被單的何訪,面對近在咫尺的谷致華,已經完全沒有了尷尬,也或許,是話題的吸引,讓他忘記了這些。
再次望向何訪,谷致華的眼睛中罩上了一層迷濛的霧氣。
“其實,到現在我也不能完全說的清楚,這裡面有你的原因,也有我自己的原因,總之,當我在旅途中決定留在這裡的時候,就有了這個決定。”
谷致華有些語焉不詳,但何訪卻感覺到自己好像觸摸到了這話背後的什麼東西,只是一時又抓不住。
“謝謝。”
這已經是這一會兒功夫裡,何訪第二次說出這兩個字來了。上一次是爲了那支菸,而這一次,是爲了剛纔谷致華的那個答案,還是其他的,恐怕只有何訪自己才知道了。
“對了,我雖然同意了你的邀請,會加盟你的楚河,但是我原定的旅行計劃,可是不準備半途而廢的哦。不過,接下來的行程裡都是一些的大城市,我想要在新工作開始之前,體驗更多不同的都市氣息,不過,這幾天裡我的電話可能還是不會接聽,你如果有什麼需要我知道的公司的最新資料,可以隨時發到我的信箱,大概再有一個禮拜的樣子,我應該就會去找你報到了。”
谷致華站起身來,閒庭一般的走向屋中的一個角落,拿起了自己的隨身小包,準備向外走去。
“怎麼只有一個小包?”
直到這時,何訪才突然想到,昨天夜裡來到的這家酒店,既不是自己預訂但還沒有來得及入住的那間,現在看來,肯定也不是谷致華在這裡居留的臨時所在。但這房間的鑰匙,竟然早就放在谷致華的口袋裡。
何訪的心神突然飛到了昨天來這裡之前經過的酒店旁的那座古老鐵橋,還有出自於谷致華講述中的,更古老之前,在鐵橋還沒有建起的時候曾經有過的一個渡口。何訪像是一下子明白了許多,沒有說出的許多。
有些事,就算它是一場賭注,又未嘗不是一個渡口。
“噢,還有,”谷致華的聲音打斷了何訪的思路,“你不用顧慮今後我們之間的關係和如何相處的問題,因爲昨天那件事,是第一次,如果沒有意外,也將會是最後一次。除非……”
谷致華轉過身又看了何訪一眼,臉上又是一個微笑,一個同樣無法完全看明白的微笑。
“除非,你還有需要,不過,我想,我會再一次做出這樣決定的可能性,不算很大。”
扔下表情格外豐富的何訪,帶着一串短促和聽起來輕靈的笑聲,谷致華就那麼飄然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