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年初,江海市新華區。
作爲江海市的老城區之一,這裡也是市中最爲繁華的一個區域,縱然在市區的規劃中,政府有意要將市中心的範圍向着幾個新城區推移,但那畢竟不可能一日競功。
人皆有念舊之心,但凡在江海市住了五年以上的人,上街大都會來新華區逛逛,譬如說那個雖然髒亂卻是江海市最老也是最大的沙蘭口菜市場,倒賣舊書、舊傢俱的舊貨市場,擁有江海特色,販賣各種本地小吃的老街,雖然修建了渡江大橋,至今卻依舊在使用的浮橋。這一切,都是江海市民們最爲熟悉的一些東西。
擴建幾次之後卻依舊熙攘擁擠的街道,小商販們的叫賣、討價還價聲,黃金地段的拆遷聲,工地的轟鳴聲,上下班時自行車排起的長龍,這些便算是新華區首先給人們的印象。
當然,如果你對這裡足夠熟悉,脫離了作爲商用的主街道之後,你也會看見老舊的居民樓間晾曬着的衣物,坐在竹椅中安詳假寐的老太太,自行車鈴聲偶爾響起,牆壁之上的爬山虎,樓房後雜草叢生的小花圃,煢煢孑立的無花果樹。當遠處的喧囂聲隱隱傳來,你反而會覺得,這裡便如同世外桃源一般的安寧。
當然,其實是不平靜的。
如同每一個城市一樣,這樣的一處古舊與繁榮並存的老城區,總免不了滋生一些位於黑暗之中的東西,我們可以稱之爲城市的蛀蟲。□□、毒品、槍械、黑幫,在警局的檔案之中,每年這裡的這類犯罪都是居高不下。
但如果你潔身自好,安分守己,或者也會發現你離這些東西其實很遠,頂多就只能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因爲或許一個剛剛吸過毒的青年在下樓時也會很熟捻地跟你打招呼,一個藏着半公斤□□的大毒梟,在你的印象中也只是一個可以每天開開玩笑的和善鄰居,那位剛剛出去砍人回來的小青年,你看來也不過是一名初中畢業就到處忙着找工作的小夥子……直到他們某一天莫名其妙地失蹤,你們在與人聊天之時也只會隨口胡謅上幾句諸如:“哦,到海南島做生意去了吧。”之類的話語。
世界,很複雜,但其實也很簡單。
作爲江海市升學率最高的一所老牌名校,星輝高中,也正是座落於這片龍蛇混雜的老城區一側。
傍晚時分,星輝高中附近某個死衚衕中。
“呸、阿呸,幹!我看你這次……還能望哪裡跑……”日光斜劃過陰森的巷口,小巷深處,五名看來十六七歲的少年人手持棍棒,不斷的向前逼近,而被他們堵在巷子裡的,卻是一名十四五歲的短髮少女,手上拿着一根球棒,一瘸一拐地向後退,她的左腿看起來傷得不輕,嘴角有血瘀,然而面對着五個人,眼神卻兀自倔強灼人,若非胸口那明顯的隆起,估計大多數人都會將她當成一名帥氣的男孩子。
五人中爲首的,是一名穿着星輝校服的胖子,一邊吐着口腔中的鮮血,一邊罵罵咧咧地逼近:“柳懷沙,你他媽的不是囂張嗎?怎麼現在不囂張了?幹,你是自己動手還是讓我們來……我操……”
“你這頭死豬。”名爲柳懷沙的少女一面後退,一面毫不示弱地回罵過去,“有種的就過來單挑!”
“單挑!你去死吧你,你家裡是不是混黑社會的啊!”胖子罵道,“退啊,退啊,你他媽的還能退多遠,告訴你,我們今天傢伙都帶齊了,照相機我都帶了過來,今天非把你衣服扒光拍幾張□□不可,看你以後還敢囂張……”
身後不遠便是被堵死的巷尾,少女牙齒咬緊了下脣,手中也更加握緊球棒,打算拼命了。也在此時,一道黑影出現在了巷口。
這條死衚衕外偶爾會有人經過,不足爲奇,然而當那道黑影久久未去,便代表了有人正站在巷口看熱鬧。那胖子一扭頭,才見巷口是一個身材不高的少年人,他已經升入高中,這孩子卻顯然只是個初中生,看了幾眼,卻認了出來。
“幹,你就是那個叫顧家明的傢伙吧,幹嘛,想幫你的死黨出頭嗎?”
從一進入學校開始,這柳懷沙便在學校裡打了好幾場架,弄得聲名遠播。這胖子雖然在高中部,卻也知道柳懷沙有兩個死黨,一個是漂亮的乖乖女葉靈靜,另外一個,則是任何方面都平庸到極點的顧家明。
此時看去,這孩子果然也沒有半點出衆的地方,樣貌平凡,現在的身高甚至還比不過柳懷沙,揹着個書包站在巷口望過來,隨後卻是大聲說道:“你、你又跟人打架了!”言語之中,竟然完全不將其餘五人放在眼裡。
“你去死啦,快給我滾走,不要你管!”柳懷沙勉強站直了身子大喊而出,胖子身邊的一個拿鐵棒的少年卻是笑了笑便向巷外走去:“還想走?一起過來吧。”
“你們幾個,要是敢碰他……”
柳懷沙舉起球棒大嚷起來,那胖子笑道:“碰他又怎麼了?你以爲這是在你爸沙竹幫的地盤上呢?這是新華區!今天就要讓你們一塊拍□□……”
“顧家明你這個白癡,你快跑啊!”
那拿着鐵棒的少年向外面走去時,顧家明似乎也認了命一般,搖搖頭向裡面走來,柳懷沙的大叫聲還沒完,卻見他猛地推起了一旁一輛放垃圾桶的小推車,向着裡面衝了過來。
巷子說窄不窄,說寬不寬,這小推車一路衝來,躲避卻是極爲麻煩,拿鐵棒那少年往旁邊一避,卻被車上掉下的兩個廢舊垃圾桶砸得手忙腳亂,當這小車從過了胖子等四人的防線,小車上的東西也掉得差不多了。柳懷沙直接坐上去,球棒亂揮,家明轉了一圈,推着小車便衝向了巷子外。
拿鐵棒的那少年才從忙亂中回過神來,卻被柳懷沙一棒揮在了腿上,頓時慘叫着倒地,後方的四個人卻是很快地追了上來,無論如何,家明也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推了一輛小車又載了一個人,轉眼間便要被那四人追到。衝在最前面的胖子兩次伸手要去抓他的書包,都只是差一點點被躲過。也在此時,小車衝出巷口。
轉彎。
似乎在小車轉彎的那一瞬間失去了平衡,家明的身體一個踉蹌,原本握住小車推把的左手下意識地向後揚了一揚,同時,胖子高速衝上,將臉迎了上去。
砰的一聲悶響,胖子的身體微微的飛了起來,由於他是在高速的奔跑中,這具身體就彷彿凌空停留了一瞬,與後方追來的一名少年撞在一起,兩人摔成一團。
小車沒命地跑,轉彎、轉彎、再轉彎,片刻後穿過一條馬路,方纔在江海市的攔海大堤上停下,家明似乎已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蹲在地上說道:“沒、沒追來了吧……”
“沒有啦,就你逃命最厲害。”
柳懷沙四處往往,沒有了追兵,拍了一下少年的肩膀失笑道,從她認識家明起,這個男孩子似乎就只有一項東西能令她佩服的,那就是逃命。
當然,在她沒有看見的地方,也就是那條巷口處,身下壓了一人,胖子依舊是頭腦發昏眼冒金星,那張圓臉之上,鮮血就有如趵突泉一般的不斷向外涌出,噗啊……噗啊……
“我……我要……殺……殺……殺……噗……救命啊……”
“你沒事總那麼喜歡打架幹嘛,他們是高中生知不知道?”
“誰叫那胖子那麼囂張的,佔住球場不讓人玩,我就是看不過去……呀,你輕點……”
“你也知道疼,疼死你啊!”
防海大堤的長椅上,家明脫掉了柳懷沙左腳上的鞋襪,捋起她的褲腿,正在爲她做着簡單的治療,擦藥油,然後將藥油揉散,按摩均勻。少女不時疼得拍打一下少年的肩膀,隨後躺在一邊啃着蘋果,任由少年擺弄她的那條腿,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別以爲你是鐵打的,拿根球棒單挑四五個高中生,你們家裡混黑社會,他們家裡也是,要不是正好有輛垃圾車可以把你拖出來,我老早就跑掉啦,留下你一個人在那裡被他們拍照。”
想起那幾個傢伙說要拍她□□的話,柳懷沙一陣羞惱,伸手又在家明肩上捶了一下:“我叫過你不要過來的,幹嘛,是你自己要……哼,我就算被別人拍……也不用你管。”
“別亂動!”家明語音淡然,在她傷處輕輕一拍,頓時疼得她呲牙咧齒,揚手要打,卻被家明塞過了藥油在手中,另一隻手中的蘋果倒被搶了過去:“嘴邊有傷吃什麼蘋果,不想將來破相,臉上的自己擦。”說着,將那蘋果狠狠咬了一口,自己倒吃了起來。
“哼,暴君!”受傷的左腿被對方抓在手中,形勢比人強,懷沙MM也只好暫時放下心中的脾氣,倒了藥油望臉上塗,她從小到大常常受傷,此時擦起藥來也算嫺熟,但無論如何總覺得自己不如家明擦得好,他的手擦過的地方,總覺得酸痠麻麻的,痛感都消失了一般。
這就是專業人士啦……
心中這樣想着,她笑了起來:“家明,你將來當跌打醫生算了,正好葉媽媽就可以教你……對了,靈靜呢?”
“說好在這裡等的,快來了吧……做醫生嘛,似乎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一面幫她擦着藥油,少年開始沉思起來,似乎在考慮這個方向的可行性,望着少年在夕陽中看起來似乎有些呆呆傻傻的沉思表情,少女撲哧笑出聲來:“開玩笑的啦。”
不久之後,一位揹着書包,頭上扎兩隻羊角辮的可愛少女從一側的天橋上下來,一陣小跑來到兩人身邊,隨後,名爲靈靜的少女與名叫家明的少年每人扶起柳懷沙的一邊身子,三人在落日的光芒中緩緩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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