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東京。
夏日的陽光給這座巨大的濱海都市帶來了持續的沉悶與高溫,八月一日晚上的事情之後,對於某些人來說,這座城市似乎也籠罩上了幾分肅殺的氣氛,這樣的氣氛同時又彷彿迷霧,事情最終會發展往怎樣的方向,甚至他們目前所見的到底是否事實,都彷彿曲折迷宮的中心點一般,無人能夠準確把握。
荒卷死了,隨後裴羅嘉的基地之中出現那樣的動亂,大概確定御守滄的死訊之後,陳辜夏還沒有離開,一來誰也不知道御守滄的死訊是否煙幕,二來也是爲了尋找顧家明的下落。
那天晚上發生在裴羅嘉基地中的一場混亂,誰也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作爲裴羅嘉一方自然以灰頭土臉做結,但是衝進去的顧家明有沒有再衝出來,雖然這樣的可能性很渺茫,但若是衝出來了,他現在又身在何方,不僅僅是炎黃覺醒一方不知道,就連天雨正則所在的高天原、衆所周之與他有關係的薰、月池家,似乎都沒有確定的消息。
於是在這兩三天內,各方勢力都派出了大量人手外出尋找,東京的警方也加大了對八月一日事件中的“恐怖分子”的搜索力度,不過,到得八月四日,除了幾隻名不見經傳的小貓小狗被當成替罪羊給揪出來,真正讓人感興趣的事情卻始終未有出現另一方面。裴羅嘉陷入沉寂,就像是死掉了一樣。
一切地力量往回收縮,對於他們來說,經歷了這樣的事情,首先面臨的,自然是新接班人上任的挑戰。御守滄的死訊不可能就這樣發出去,即使放在內部高層,都有些模棱兩可的態度,由此一來,其餘的負責人自然也不會輕易承認他的位置。雖然在之前便已經做了許多的功課,御守喜仍舊面臨很大的問題。當然,外人並不會清楚這些,當裴羅嘉整個龜縮起來,他們所感受到地,便是其中隱含的混亂徵兆而已。
一如東方凌海所說的那樣,由御守滄的手腕與野心支撐起的裴羅嘉時代,似乎是過去了。
這一切來的太快。發生的太快,結束的也太快。一個轉折點突如其來地出現,令得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不光是方之天在接到消息後渾渾噩噩好半天才弄清楚情況,消息傳至歐洲時,凱莉看了那消息兩眼,確認之後愣了半晌,隨後恨恨地罵了一句:“bitch…”似乎就最能說明衆人心中地複雜情緒。
同樣的事情,很多人想過,很多人也試圖做過,卻從來未曾實現。如今有個人突然跑過去,在別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便輕輕鬆鬆把事情搞定然後拍手走人,留下的,自然便是掉落一地的眼球。
那一天,一個人的光芒,直接蓋過了黑暗世界中的所有人。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當然,目前的情況下,能夠明明白白地確認家明這一身份的人並不算多,裴羅嘉中。御守喜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會不會說出來自然是另外一回事,而就算在那天晚上與家明展開過戰鬥的人,若然看到家明平時地資料,或者也無法將那天晚上鬼神一般的殺手與那個看來平凡的男孩聯繫起來。天雨正則、薰這些人自然也清楚,炎黃覺醒當中自然也傳回了是顧家明動手的推測。但無論如何。即使在一個回合內殺掉了荒卷,相對於家明動手的可能性。這些組織的調查上,或許還是更傾向於簡素言出現在東京的推測。
對於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心中確認,這些知情人士也不會將這種事情拿出去亂說,反正特定的幾個人明白內情,也就足夠了。
這樣的炎炎夏日之中,沒有更多地消息,三天過去之後,更多的人就都傾向於入侵者已經死亡的這一推斷,畢竟在大多數人的推測中,如果御守滄被殺,裴羅嘉更應該採取的態度是不顧一切的追殺兇手,如今他們更多地卻是在處理內部矛盾。另一方面,要調查一件事情,規則往往是時間越長線索越少,假如開始地三天什麼都發現不了,或者就代表着接下來的搜索工作也會徒勞無功。
就在這樣地背景下,八月五日上午,家明那有些落寞的身影,在所有人都未曾料及的情況下,出現在了江海街頭。
休閒褲,短袖的白襯衫,背上揹着一隻僅裝了幾件衣服的旅行揹包,踏上江海地面的那一瞬間,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空落落的,有些輕鬆,有些傷感,陽光照射下來,明媚得像是記憶中的第一個夏天。
該做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完了,就好像某一天你有着許許多多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於是從早上起來就一直忙碌着,你原本以爲自己得這樣做上一整天,甚至到晚上都不可能休息,但是到了下午的時候它們就都做完了,於是你輕鬆地躺在了牀上,看着明媚的天光從窗外照射進來,輕鬆愜意,卻也難免感覺到……沒有着落……
過去裴羅嘉,原本已經做好了死在那裡的準確,然而那一個晚上,受到御守滄異能激發後的劇烈頭痛在不斷挑戰着他的忍耐極限,隨後的一切,居然比他想象的輕鬆。好幾次甚至感覺到自己就要因爲那種痛楚而昏迷或者發瘋,然而精神遊走在那根繃緊到極限的弦上,他彷彿陷入某種迷離的狀態,四周的一切都變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如同在操縱着一個不屬於自己地身體。靈魂凌駕於肉體之上。那樣的狀態下,黑暗而破碎的裴羅嘉基地就成爲了他的主場,人影、廢墟、每一個掩體與死角、槍口、火藥味、閃光、鮮血、與子彈交錯而過、爆開的塵埃、破碎的人體……巨大的痛苦下,他彷彿陷入夢境般的遊離其中,最終如何衝出去的,連他自己都有些迷惑……
無論如何,事情就這樣做完了,炎黃覺醒這些組織的反應大概也可以猜到,殺死御守滄並非是因爲這些不相干地人,也只希望他們不要太得意忘形。否則日後大概也有機會知道,一個完全不按遊戲規則來玩,隨心所欲的御守喜,或者會是更加恐怖的存在……當然,這些也已經與他無關了。
他想他或許是開始對死亡感到恐懼,不過這種恐懼並非來自於懦弱,而僅僅是因爲太留戀。如今想起來,重生後的八年加上上輩子的年紀。五十載的歲月,大約也已經到了自己所能擁有的生命極限。或者那隻鳳凰就是這樣作出判定的吧。八月五日,傍晚地時候靈靜就該旅行回來了,自己這些天不在,估計沙沙和雅涵也會疑惑吧,想看着她們更久一點,但腦海中那無時或止的痛楚也在時時刻刻地提醒着他,他所擁有的時間,或許已經不多了。
走過車來人往的城市街頭,江海猶如一個巨大的有機生命體般生機盎然地運作着,他在一個公車站臺上站了一會兒。忽然有些不太確定自己該去的地方,到底是先回出租屋還是先去找沙沙、聯繫此時已經回到張家的雅涵又或者回去葉氏武館,見見葉爸葉媽……
他這樣子想了一會兒,最終轉過了身子,走到路旁一個報刊亭邊,用計費電話撥通了雅涵的號碼,裴羅嘉的那一戰中,他那集合了手機功能的電子錶被打掉了,此時手腕上還纏着繃帶。
電話撥通,接電話的傭人叫他等一會兒。片刻後,雅涵拿起了話筒:“喂……”聽見那邊熟悉地聲音,家明笑了笑:“嗨,美女,有空出來陪我吃個冷飲嗎?”
“冷飲!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着吃冷飲?你這幾天死哪去了?”電話那邊的雅涵語氣有些急促,“一直聯繫不到你。沙沙的事情你知道嗎?昨天晚上打你電話打了一晚上。然後跑去出租屋也找,葉爸葉媽那邊也過去了。不過怕他們擔心,事情還沒有說……”
“沙沙?什麼事?”家明皺起了眉頭。
“就昨天晚上啊,一大堆警察差不多把沙竹幫給掃蕩了一樣,說是掌握了沙沙販毒的證據還是什麼的,還說她是本地最大的毒梟……還好小孟見機快保護她逃出去了,然後今天早上報紙上就報了出來,說得天花亂墜……”
雅涵的說話聲中,家明翻動着身邊的幾份報紙,果然,江海日報頭版頭條“本地最大毒梟竟是高中女學生”之類的大標題寫的正是這事,其餘也有幾分當地報紙登載了類似新聞。看起來簡直是要利用輿論攻勢直接將事情定性一般。
“家明你現在到底在哪裡,這幾天地時間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你,靈靜去旅遊,知道你沒過去,沙沙也不敢打電話給她,就聯繫了我,然後葉爸葉媽也都瞞着……哦,對了,昨天我去武館那邊,好像靈靜也打過電話回來,說是突然決定去維也納,急得跟什麼似的,葉爸葉媽都在準備東西了,你們到底怎麼回事……”
對於這件事情,雅涵明顯相當着急,家明此時也一頭霧水,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不過既然沙沙沒出事,很多事情暫時也就無所謂。他沉默片刻,道:“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幾天有事不在江海,不過……放心吧,看起來只是小事情,別告訴太多人了,沙沙那邊我會處理的,事情搞定再找你。”
“嗯,這是正事,小孟那邊現在的電話是……你快打過去吧,找不到你,沙沙都快急死了……”
掛上電話,家明順便買了一份報紙,朝停車點走過去,招手搖下一輛出租車,與幾個同樣等車的人擦肩而過時。口袋裡已經多了一隻手機。車輛駛出停靠點,他拿出手機,開始打幾個關鍵地電話……
收到家明再次出現在江海地消息時,書房之中,方之天正拿着同樣地一份《江海日報》在看,聽完那人報上來的消息,他地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隨後冷冷一笑,“啪”的一下,將報紙拍在了辦公桌上。
“哈。看看現在該怎麼辦……應子豐……我看他是已經活膩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讓他去死了!還能怎麼辦!人家剛剛從日本那樣的基地裡殺掉了御守滄,九死一生的回來……要知道,殺掉了御守滄啊,他回來了,我們就是拿這種事情歡迎他的,他如果翻臉,殺誰都沒話說……”複雜地情緒交集着,一向內斂的方之天也吼了出來。
應子豐不屬於炎黃覺醒系統中人。但作爲應海生的二公子,他在上面當然也有自己的關係。這次捏造一個證據,隨後讓政府高層人員直接將任務壓下江海公安局,同時操縱報紙坐實輿論。大概也知道柳懷沙、顧家明這些人有些關係,所有的事情全一天之內全部完成,純以技術性來說,委實稱得上迅雷不及掩耳,完美得不能再完美。或者由這一點上來看,這位一直被兄長光芒所掩蓋的應家二少也實在是有着不錯的能力,與雷慶那種什麼都不懂只知道用錢砸人的二世祖不可同日而語。
他所選擇地人基本上是單線,由上面直接下達死命令到江海警方。然後立即出動。炎黃覺醒畢竟也有限制,這些天的重心又一直望向海外,這連續幾個動作,甚至連他們都有些反應不過來,知道沙竹幫總部被掃蕩,小孟先一步帶着沙沙逃了出去,事情才被報到方之天這裡,已然是被坐實了性質,不可能當成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了。
如此吼過之後,方之天揮手讓那人從書房裡出去。坐在那兒想了好一會兒,敲門聲傳來,那人又走了進來:“方先生,葉蓮葉組長剛剛接到了顧家明地電話,詢問這件事的緣由,葉組長不知道該怎麼說。讓我來請示你。”
方之天點了點頭:“電話號碼是多少。我打過去給他解釋。”
紅燈轉綠,小車經過那處十字路口時。家明接到了方之天的電話,大約是前面幾個電話聽到了不太舒服的消息,他的表情有些冷淡,倒是算不上生氣,或許用隨意、無所謂這類的形容詞會更貼切一點。
“……大概是一個多月以前,應子豐跟一些人去沙竹幫屬下的一家酒吧時,柳懷沙也在那裡,因爲某些事情,雙方起了一定的衝突,很有可能應子豐就是因此覺得不舒服……實際上根據我們這邊的調查,他也是被人故意煽動了而已,這件事的源頭或許在新寧幫那邊……”
方之天在那邊做着解釋,家明望着窗外不斷倒退地景物,表情有些無聊:“沒聽她說過這件事……”
“呵呵,恐怕是人家女孩子不想讓你擔心吧,老實說這件事情……我們這邊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如果事先知道,肯定不會讓它發生。事實上如果要解決也是沒什麼問題的,我會立刻讓警方糾正這件案子,輿論方面,也可以讓他們立刻頭版道歉,新寧幫那邊也可以讓他們完全消失,你點頭,我們這就做……”
“再說吧……”
“老實說我知道家明你現在很生氣,日本的那件事情,我必須代表整個炎黃覺醒對你表示感謝,我有幾個很好的朋友、以及老師,都是因爲裴羅嘉而去世……照理說這件事真的是應子豐那邊錯了,但是……沒辦法,你知道的,因爲應海生的關係,我還是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怎麼樣都好,他畢竟是應海生的兒子,應子嵐對這個弟弟也是非常關心……”
“我還有事,再說……”
沒有任何評價,家明掛掉了手機,順手從窗口扔了出去,那手機在公路上砸成了碎片,迅速遠離。出租車司機一臉驚愕的表情,從後視鏡望過來,家明看他一眼,揮了揮手。
“麻煩你,前面左轉,路口停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