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鈴從木柵欄上走到瞭望塔附近,對陳七寸道:“事不遲疑,我要去救我師父。”
陳七寸道:“你莫要冒險,他一個人怎麼會過去?他定然是有後援的,用不着你去救。你二人若是過去,被人半路截殺可怎麼好?”
金鈴道:“陳二當家,若是我們回不來,煩請你圍魏救趙。”
銀鎖已當先越過木柵欄衝了出去,金鈴緊隨其後,果然在她們跑到半路上的時候,元大師往空中撒了一把粉,淒厲地怪叫了幾聲,那二十個羯兵都發出怒吼。
向碎玉見勢不妙便想離開,孰料羯兵進退有度,不知是誰指揮,已將他方纔看好的退路截斷,他被圍在垓心,立刻有四人兩前兩後地衝上來,長槍與利斧直把他周身都籠罩了進去。向碎玉立刻旋身掄拐,用盡全力把近身的四把武器盪開,手中另一把柺杖跟着刺向一人。
那人身穿鱗甲,見之不閃不避,向碎玉柺杖戳上去,入肉一分,再難寸進,反被人握住柺杖連人帶杖甩了出去。
柺杖是他的腿,武器可以丟,腿卻最好不要丟,向碎玉也只得抓緊了柺杖,調整姿勢,以肩揹着地,滾了一圈,正欲起立,當頭便是四把長槍戳了過來。他伸出一隻手將這四把槍都盪開,另一根柺杖橫掃,打中一人脛骨,直掃得那人一歪。
向碎玉駭然,他這一杖連熊都經不住,此番結結實實打在人的骨頭上,竟然只是叫他歪了一歪。剛纔那四把槍的力道也是驚人,若非他開始就用全力只怕現下已叫人穿了個透心涼。
他手中柺杖一轉,抓着杖頭,手柄卻勾住一人鎧甲束帶,把他自己從地上拉起,擦着地面悠上了天,繞在這人背上,堪堪躲過第二次合擊。
那幾個人已發現他是個殘廢,兩條腿吊在身上卻全無作用,可沒料到一個殘廢可以這麼近身遊鬥。生死只是一瞬,向碎玉一條鐵杖卻已在剛纔飛上來時就橫在這人脖子上。
他適時抓住鐵杖另一端,就在這人身上趴得牢靠了。可苦了他的“坐騎”,被鐵杖深深地勒在脖子上,一張臉已經憋成了醬紫色。向碎玉只輕輕用力,就碎了他的喉甲骨,他口中赫赫有聲,不住地痙攣,踉蹌轉身,把向碎玉固定在背上,給隊友一個好位置。
不料向碎玉腰上使勁,倒立着撐起來,只聽噗噗幾聲悶響,剛纔往向碎玉身上招呼的長槍都戳在了這可憐人身上,這人竟然仍未死絕,只死死攥着向碎玉的鐵杖,扛着他往前面列陣端槍的同袍處直直撞過去。
金鈴低呼道:“救我師父!”
她當先箭一般射了出去,銀鎖緊隨其後,見她越過人牆,一腳踩下一支槍,險險避過向碎玉,隨即一劍斬斷了抓着向碎玉鐵杖的那隻手。
可逃跑已經來不及了,金鈴被向碎玉撞着,與方纔被她踩歪了槍的人撞在一起。
銀鎖搶在最後一刻,手抓着那人鎧甲上的束腰,雙腳踢在他膝窩之中。
這些人本來力大無窮,下盤極穩,若是師徒二人當真被擠在中間不得脫身,只怕要活活擠死,可這時銀鎖一腳踩下去,等若是在大壩上開了個口子,憑着後面推搡之人的神力,這人重心既失,只好也隨之倒下。
銀鎖跳開一步,一把拉住金鈴的手,硬生生將兩人從狹小的包圍圈裡扯了出來。三人狼狽地逃走,銀鎖指了指樹上,金鈴便跳上樹去,正要回頭拉向碎玉,卻見他鐵杖往樹枝上一勾,自己爬了上來。
銀鎖喘息不止,輕拍胸口,道:“大師姐真是魯莽,我還道你就此要變成肉餅了呢。”
金鈴只微微點頭,沉吟道:“我們好像被人圍起來了。”
銀鎖道:“可也沒法子了,救你和逃跑只能選一個。”
金鈴卻拉了拉她的袖子,銀鎖只道是她怕向碎玉在近旁聽出什麼端倪,卻聽她說:“元大師不見了。”
銀鎖奇道:“可黑薩滿之力爲何不消失?難道不在附近也可以?這可與我們看到的不一樣。”
她自己也看了一眼,忽地驚道:“那個跛腳的,是不是侯景?”
說着便聽到向碎玉咳嗽了一聲。
“唔,師父……”
向碎玉淡淡道:“想不到羯兵這麼硬。”
金鈴忽道:“侯景近在眼前,殺是不殺?”
銀鎖顯然也猶豫起來。想破羯兵的癲狂狀態,就需擊殺在其中施法的薩滿,而今薩滿就是侯景,強殺侯景乃是釜底抽薪的妙計。她二人猶豫不決,擡頭看着向碎玉。
向碎玉皺眉道:“殺不得,也退不得,我等必須在此牽制他們。”
銀鎖爬得更高,瞭望一眼,果然看見羯人營地那邊有騷動,想來是因爲大量人馬支援此處,肖大便下令攻擊營地。
“如此應當快走,千萬不能叫他們圍住。”
向碎玉點頭道:“好,殺出去。”
他杖頭一指不遠處一羯兵,銀鎖忽地身形隱沒,金鈴卻直衝而去,鐵鏈如毒蛇出洞,手上乃是一招一氣化三清,寒芒點點,分打五官與咽喉等沒有盔甲覆蓋的地方。
向碎玉找了好一陣子纔看到銀鎖藏在哪裡。
這人手持利斧,對身後的銀鎖猶無察覺,看準了時機,斧子楔入劍芒分叉的地方。金鈴手臂平伸上擡,只聽刺耳的金屬刮擦之聲,竟將那人斧子頂得偏了。
她手裡的鐵鏈急收在左手上,握手成拳,一拳揮出。
這原是初初練武之人天天都會面對的一招拆解,那人拳頭亦是放在中路,只消往下一垂便能格開金鈴這一拳。可就在此時,銀鎖從暗處現身,雙刀帶着急促的破風聲當頭砍下,那魁梧的羯兵忙往旁邊避去。
金鈴轉身削了一劍,羯兵仗鎧甲護身,不閃不避,仍是往前衝去,長劍劃開甲片,還是讓他逃了。忽又聽鼓鼓風聲,鐵杖頭不偏不倚,點在他眉心。見那人身軀一震,卻沒立刻斷氣,還往旁邊一滾,反身朝林中奔去。
金鈴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你還沒告訴我什麼事不開心呢。”
“少主?”銀鎖杏眼圓瞪,“不不不不我沒有……”
金鈴淺笑着並不說話,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看着銀鎖忙碌。
她刷了一遍桶,灌上水,上樓把金鈴的換洗衣服和布巾拿下來,問道:“少主,爲什麼你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呢?”
金鈴道:“受傷不易被看出來。怎麼?嫌我給你的衣服不夠花?”
銀鎖趕緊低頭:“沒有沒有沒有,少主肯給我舊衣服穿,我就很高興了。”那衣服上還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這味道只有金鈴貼身的東西上纔有,她每天恨不得抱着金鈴的衣服睡覺,哪裡還記得挑三揀四?
金鈴拉她過來坐下,沒說一句話,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把她的手握在手裡,心不在焉地捏着。
“少主?少主?”
金鈴回過神來,問:“怎麼了?”
“少主,水開了,讓我去倒水。”
金鈴這才鬆開她的手,站起來走過去,見她試好水,就脫下衣服鑽進水裡。銀鎖本能趨避,扭開頭去非禮勿視。但她皮膚雪白,頭髮與眉毛一般烏黑,沾溼了黏在肩上,簡直像是有鬼怪在銀鎖耳邊低語着誘惑她去偷看。銀鎖年紀尚小,自是頂不住誘惑,於是悄悄斜眼,用眼角餘光瞄着金鈴。
忽有破水之聲,金鈴站起來,背對着銀鎖,道:“擦背。”
她自己撩起頭髮,露出瑩白的頸背。上次那些傷好得幾乎都看不出痕跡了,只有腰間有幾道桃紅色的痕跡,其上油皮反光,顯然是新傷初愈。銀鎖剝開一個皂莢,化在熱水裡,覆上金鈴的背,細細暈開泡沫。她方纔意識到金鈴年紀也並不大,平常都藏在寬大的袍子裡,脫去衣服之後,看起來也並不高壯。肩膀上的骨頭凸出來,肩胛顯得尤爲明顯。皮膚卻出乎意料地綿軟,綿得銀鎖摸着摸着,就起了綺念。
“少主該多吃些了。”
金鈴卻答得爽快:“好啊,你再去給我順個小豬饅頭來。我在樓上等你。”
銀鎖對她的要求哪有不應,這就得令轉身出去,金鈴愣了一愣,猶豫着該不該叫住她,告訴她只是想捉弄她一下。猶豫之下,銀鎖已經出去了。
銀鎖受她指使去廚房偷東西吃,被寒兒抓了個現行。寒兒柳眉倒豎,罵道:“小龍王!難道三頓飯少了你的嗎!?”
銀鎖不欲與她起衝突,便道:“不是我要吃,是少主餓了。”
寒兒冷笑道:“少主三餐固定,便是行軍趕路也不耽誤,怎麼會忽然要吃宵夜了?”
銀鎖也冷笑道:“少主如今便是要吃,不如你隨我去問少主吧。”
寒兒果真被她嚇到,色厲內荏,“我與蓮兒猶要事相商,今日就暫且放過你了。”
銀鎖心道,沒在城裡混過,還想與我玩這虛張聲勢的把戲?
她自回了樓上,卻不知寒兒與蓮兒講了剛纔的事情,蓮兒道:“少主才十六歲上下,晚上餓了也是有的,你與她一道回來,你還不知道任務艱苦嗎?”
寒兒道:“這正是癥結所在!少主先我一步回來,竟不走正門,直接從別人屋頂上跳到家裡,你不與她一道出去,因此你不知道。少主一直都老成持重,怎會如此少年心性!”
蓮兒道:“少主如此,許是考量到這樣不易被人注意到,你不要太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