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步踏在這街道的石板上,淡淡的碧色羅裙漾開着,繡鞋輕巧,一步步的朝着城樓的方向而去。但將步履停駐在這城樓的下方,擡首望。
她的容顏被夜風吹拂,墨發從脣邊覆蓋而過,雲霓伸出手輕輕撥開,但望着此刻城樓之上癲狂酒醉的那個將軍,她的眉心處,別有一番愁容。
“將軍,你又是何苦呢?”她看着那原本的俊逸清秀,此刻卻醉酒糜爛的男子,幽幽的嘆息道:“雲霓不值得你如此。”
說罷,她幽幽的側身,朝着城樓的上方走去。
步履輕碎,在踏上城樓的時候,正巧迎面而來的一個酒壺,“嘭”的一聲脆響,碎裂在她的腳邊,裡面的酒卻空了。
城樓上,夜風翩飛着顧蕭身後的披風,頭上錦冠被打落在地上零落着,只剩下那髮帶在顧蕭的頭上迎風飄舞。
正當楚雲霓登上城樓的時候,正面看去的那一眼,他此刻頹散着容顏,那俊逸得過份的臉上,卻在見到楚雲霓的時候,漾開了一抹笑顏。
“你來了?”他說着,朝着楚雲霓招了招手,“正愁長夜無聊,戍守邊關這麼多年,從來不覺得征途苦悶,今夜卻覺得苦得緊……”
說着,他又將手裡的酒罈子朝着嘴裡一倒,但見酒如瀑般,傾落到他的口中去,盡顯此刻顧蕭的張狂。
“別喝了,再喝的話就該酩酊大醉了!”楚雲霓說着,卻是一邊將他手上的酒罈子給搶了過來,“你要是醉了的話,再有人來攻城,誰出城迎戰?”
面對着楚雲霓的質問,顧蕭但只有苦悶的一笑,“有人來攻城的話更好,但藉着我這一醉輕狂,橫掃千軍……”
他說着轉身,卻是整個人一晃,幸而是楚雲霓扶住了他,否則非跌倒不可。
“聽先鋒說,你在這城樓上打人?”楚雲霓瞥着這個男人,有些哭笑不得的模樣。
剛纔她在剛出府門的時候,先鋒那快哭了的模樣,依舊讓楚雲霓記憶尤深。那個少年,整天嚷嚷着要當真正的先鋒,可是卻被顧蕭這麼一打,就跑去找她哭訴,這倒是符合他那個年紀該做的事情。
“征戰的男兒,要是怕打就早早收拾了回去,還留在這裡幹什麼?”顧蕭輕蔑的說着,隨即,他卻是將自己的腳朝着城樓上一蹬,兀自坐在這城樓邊上。
看着心驚,楚雲霓也曾幹過這樣的事,那種感覺,很是刺激。
可是,看着現在顧蕭醉酒的模樣,她倒是怕他會摔下去,“顧蕭,將軍府被毀了,要不我帶你回皇子府裡吧,你醉了。”
“沒醉。”顧蕭反駁,迎着夜風醉酒的模樣,別有一番男兒氣概,側首,顧蕭朝着楚雲霓問,“上來與我同坐吧,你會發現邊城的夜,也別有一番美。”
楚雲霓聞言,則是猶豫了一下。
可是,就在楚雲霓猶豫的時候,顧蕭卻是已經將手伸了過來,看着他的手,楚雲霓頓了一頓,最後還是將手伸過去。
就被顧蕭這麼一拉,也朝着這城樓上去,坐在了顧蕭的身旁。
“我其實很清醒!”顧蕭說着,依舊是一邊喝着酒,他朝着遙遙的北方指了過去,“那一片江山,本該是屬於你的,我會幫你打下,至於邊城,我只需要守着它,邊城也是你的。”
楚雲霓看着他此刻的醉話,怔怔的,沒有開口。
“你的弟弟,在青冥不肯回到你身邊不要緊,等到我幫你將江山打好,他自然會回到你的身邊的。”顧蕭說着,隨後卻是沉寂了起來。
“雲霓,你自從邑國亡國之後,難道就不覺得孤苦嗎?”他問着,藉着酒醉,他想窺探楚雲霓的心。
“邑國亡了,可是我還得活着。”楚雲霓楚楚的說着,“雲昭也在等着我,所以,我更是不能讓他空等,哪怕孤苦又怎麼樣,雲昭很懂事,我更是不能讓他失望。”
在她的心裡,始終沉甸甸的,雲昭身中罌粟之毒,這點到底還是楚雲霓的心頭之痛,她到時候,一定得找到個辦法,解決了他的毒癮。
“給你看樣東西。”顧蕭說着,卻是將手朝着這城樓另外的一個方向指去。
楚雲霓順着他的手所指去的方向,這一看,她卻再也難以鎮定下來了。
“邑……”楚雲霓驚呼而出,幾乎在這一刻,她的眼眶之中帶着眼淚。
但見順着顧蕭所指去的方向,在那城樓的旗杆上,原本高高掛着的是胥國的旗幟,可是,今天晚上,顧蕭讓她所到的,卻是替換成了邑國的旗幟。
“雲霓,我只想告訴你,邑國沒亡,這不是還有你,還有你的弟弟在麼?”顧蕭依舊兀自喝着酒,說道。言語之中,自有一番灑脫的味道。
她的眼眶,淚水終究還是難以止住的落了下來,喃喃的重複着顧蕭的這一句話,“邑國,還沒亡,還沒有亡……”
有難以抑制的激動,這是楚雲霓在邑國亡國之後,第一個人對她說這樣的話,直擊她的內心深處,一直以來所遭受的都是亡國女這樣的白眼,從來沒有一個人肯承認,邑國還沒有亡。
而現在,顧蕭更是在這座邊城豎起了邑國的旗幟,這就實實在在的承認了,邑國確實還沒有亡。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顧蕭輕笑着,自己看着那面旗幟在夜色中迎風飛舞的模樣,自己也有一番感受在心裡。
“這裡豎上了邑國的旗幟,那你呢?”楚雲霓側首看着這個男人,第一次,是楚雲霓覺得看不穿他了。
顧蕭聞言,卻是搖了搖頭,“無所謂,對於我來說,我以前的使命是遵循先帝的意思,守住這裡,現在既然江山易主了,我現在的使命也還是守住這裡,顧蕭還是顧蕭,只是……現在是爲你守住這一座城。”
楚雲霓看着他此刻說話的神情,心裡的波瀾卻是一層卷得比一層還要高。
“顧蕭,對不起,終究我還是負了你,如果……等到邑國真的復國之後,我真的徹底的忘了獨孤翊宸的話,我就回來找你!”楚雲霓垂下了頭,低低的攪着自己的手指,可是,話說出口的時候,她又有淚水滴落在手心處。
“可是……”楚雲霓的神情卻還是痛苦着,“你給我時間,我現在還忘不了他,我明明知道和他再也難以重新來過,可是……他曾是那麼的刻骨銘心……”
她或許,真的該淡忘……
只是,在楚雲霓側首過去的時候,看到顧蕭此刻,卻是背靠在城樓的石墩上,酣酣的睡去。
夜風清涼,席拂過楚雲霓的發,飄散着,卻是覆蓋到了顧蕭的臉頰,然而,楚雲霓的眼光,卻是放置在不遠的青冥城的方向。
“翊宸,我們也該有一個了斷了,我想忘了你,哪怕……把心剜了。”
淡淡的風吹襲,朝着城外的方向,不遠十里處,是獨孤翊宸的大軍駐軍的地方,夜色依舊涼薄如水,伴着這邊塞之外的黃沙,陣陣的吹透進這軍營之中。
獨孤翊宸也忘了自己在那一戰國後,到底昏迷了多久。
直到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夜色已經深沉至極,在他的記憶之中,最後所見到的人,是皇叔。說到底,皇叔還是放不下青冥。
“君上醒了?”皇叔的身影,從營帳的外面傳了進來,隨之掀開了簾子,手中還端了一個藥碗進來。
“皇叔。”獨孤翊宸叫喚着,“你回來了?”
楚凌霄聞言,兀自一笑,“是啊,不然我這一把老骨頭,還有哪裡可去,說到底你是青冥的君上,你想做的決定,我又有什麼權利干涉?”
說着,獨孤翊宸的臉色難看了起來,“多虧了皇叔趕回來,否則這是一場硬仗。”獨孤翊宸兀自說着,這時回想起當時的戰場,顧蕭果然是一個悍將。
自己打得十分的艱難。
“我也算到了,君上體內的寒毒又到了該發作的時候了,我如果離開了青冥的話,誰替君上去找冰蟾,寒毒如果不繼續持續下去的話,只怕君上會受不了。”所以,他回來了。
只是,他回來的目的,卻不止這一個。
獨孤翊宸沉默了下去,“整理好軍隊,邊城……”
“君上確定你還要繼續攻打邊城嗎?”皇叔卻是打斷了獨孤翊宸的話,神情冰冷冷的,帶着不容人置喙的威凜。
“不打下邊城,如何攻胥國?”獨孤翊宸反問,趁着胥國現在新帝登基,根基還不穩的情況下攻打胥國,肯定事半功倍。
可是,皇叔卻是呵呵笑了起來,“君上,恐怕事情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現在的邊城可不是你昏倒時的那個邊城了。”
“什麼意思?”獨孤翊宸擰眉,一時之間不明白皇叔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皇叔朝着外面一指,“君上可親自出營一看,邊城的城頭……現在掛的是什麼?”
獨孤翊宸甚是不解,但是看着皇叔此刻故作神秘的模樣,又是止不住心裡詫疑,兀自起身,朝着軍營的外面走去。
夜色之中,寒風凜冽,吹動着這片黃沙的瀰漫,綽約之間,邊城的城樓上,那面今夜才被替換下來的旗幟,卻是無比顯眼,也無比的震撼人心。
“這……這是怎麼回事?”獨孤翊宸不可置信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