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唐鬆第二天要去面聖的消息後,沈思思頓時就不停腳的忙了起來,先是細細吩咐了要取的物事後,着水晶的貼身丫鬟回賜宅取來。進而又譴長隨入城請來了洛陽北市一家頗負盛名估衣鋪的外堂掌櫃,隨這掌櫃一起來的還有一輛近乎滿載的馬車,裡面盛放的皆是各式各色成品衣衫及鞋襪。
直到給唐鬆從裡到外一色新的選好了所有衣裳之後,沈思思才勉強結束了忙亂。當晚她這個大花魁兼鎮樓大娘子竟是沒回歌舞昇平樓,早早照顧着唐鬆睡下之後,自己也暫宿在了白馬寺中。
第二天早晨天還不曾亮,沈思思就先起身到唐鬆房裡喚他起牀。等唐鬆起來後,一風呂飄着花瓣的香湯堪堪也已準備完畢,嫋嫋熱氣蒸騰而起,只是看着便讓人感覺溫暖舒爽。
“自打受傷至今就沒沐浴過吧?就這樣去面聖,別把陛下給薰着!”沈思思抿脣而笑,燦爛明麗,“好在你那傷口都已收結,只要手輕些,此時沐浴一番倒是不妨事的。還愣着幹什麼,脫衣服進去呀”
熱天裡這麼長時間沒洗澡,唐鬆自己都覺得自己快要臭了,此時有這麼一風呂的好香湯在面前,他倒是真想洗,但是……
停了一會兒後唐鬆萬分爲難的開了口,“思思,要不你……先出去一下兒”
聞言,沈思思“嗤”的一笑,扭頭過去道:“這麼大人了還害羞!哼,好稀罕看嘛。玉珠,小心傷口,手放輕些”說完,回頭又促狹的笑看了唐鬆一眼後便自出門去了。
之所以請出沈思思而留下玉珠。實是因爲去歲因清心莊之事壓力太大時,他曾在沈思思房中醉酒,彼時半醉半醒之間就是由玉珠服侍他入浴的。
有這麼個舊事在,沈思思出去之後,唐鬆自然就放鬆下來,“有勞玉珠姑娘了”
玉珠斂身一禮,也不多說什麼,上來爲唐鬆解了衣衫後扶着他進了風呂。
待其身子泡進水中後。玉珠又取來早已準備好的波斯葡萄釀放在了風呂旁伸手可及之處。
頭靠在玉珠溫軟香滑的胸腹之間,整個身子裹在熱熱的香湯之中,伸手處便是琉璃樽中仿若極品紅寶石般的波斯葡萄釀,水聲瀝瀝裡。玉珠春蔥般的纖手輕柔仔細的爲他沐浴着。
斯時斯景,唐鬆輕呷了一口葡萄釀後緩緩閉上了眼睛,身上污垢悄然褪去的同時,過往那些日子坎坷曲折,霜刀風劍般的經歷也慢慢淡去。最終沉爲一段餘味深長的回憶。
俱往矣!艱難也罷,榮光也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待這一番軟玉溫香的好享受之後,且看某容光煥發。提三尺長劍再戰江湖,在朝堂這個更深邃也更險惡的江湖裡披荊斬棘。昂然前行。
能穿越到斯時斯世,能與這許多縱然歷時千年後盛名仍不褪色的風流人物明槍暗箭。廝殺往還,何其快哉,何其快哉!!
縱然或有一日會折戟沉沙,劍折身死,那又如何,那又能如何?!即便時間短暫,只要其間的過程足夠精彩,足夠快意,便無負了後世今生,這一腔男兒熱血。
如果說穿越之初唐鬆還只是單純的渴望醉老於鹿門的山水勝景之中,平淡安閒此生的話。入洛至今,在穿越而來的第三個年頭上,他的想法已隨着他的經歷而悄然變化。
如果託天之幸,他能安然不死,那終有一日當他老了,累了也戰不動了的時候必定會重返鹿門山,身披葛衣步履蹣跚於那一片青山秀水中,累了便幕天席地而坐,持陋器邀夕陽共飲一樽歲月的酒,酒盡日殘後隨着星光歸身於天地之間,化爲一g黃土,一段傳說。
但現在,血仍未冷,年華尚在之時,唐鬆已再不甘於穿越之初的平淡,他絕不會退卻,他必將昂然前行,他想要的不是金錢,不是美人,不是權勢,不是功業,甚至也不是什麼手創盛世的理想,這些都是附屬之物,真正讓他念念不忘,甚至不惜以整個生命爲代價去追求的,僅僅是,僅僅只是不同於平庸後世的一段精彩人生。
只要夠精彩,什麼都不重要了,哪怕因此短命而亡,也值了,足夠了!
當唐鬆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時,沐浴也已到了尾聲。玉珠扶着他出來,擦拭全身又服侍着他穿上小衣之後,便自去開了房門,沈思思帶着依然燦爛明麗的笑容進來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接過玉珠的工作爲唐鬆梳頭,着衫。
兩柱香功夫後,結束了所有工作的沈思思退後一步,滿意的看着自己精心成就出的作品。
清簡的禪房中,唐鬆滿頭長髮挽做髮髻,髮髻上束着一頂五樑進賢冠,一支長約半尺的犀角簪橫貫其中,冠額上金銀鏤刻的的額花中心處鑲有一粒大而晶瑩的海東珠,以絲羅織成的冠纓垂結於頜下。身上穿着一襲與冠色匹配的羅衫,略有些寬鬆的羅衫被腰間所佩的九環犀帶收的服服帖帖,愈發將受傷後本就瘦了一些的身子襯的身形頎長,腰背挺拔。
腰帶上掛着的除了一隻用以盛放錢財等貼身雜物的茄袋之外,尚有一枚同樣用犀角製成的佩珂,腳步一動,這絲絛所繫的佩珂便應着步幅的節奏微微擺動,還真增添了幾分飄逸的韻味。羅衫之下是一雙合腳的雲頭鞋,只不過這雙鞋卻是以絲織成,其間還壓有十多縷金線,恰與一身的風流氣象匹配。
唐鬆身量即高又長得眉目俊挺,養傷這些日子來一直捂在屋裡,就連臉上的皮膚都白皙了不少,再這麼被沈思思一經心打扮下來,說一聲風神如玉還真不算太過分。
細細將唐鬆打量了一遍。再找不到一處不合眼的地方後,沈思思這才說道:“天已大亮,你也該進宮去了,這就走吧”
唐鬆伸手拉過沈思思像後世好兄弟相見般擁抱了一回。在她耳邊笑着道:“我記得去歲那次醉酒在你房中,早晨起來後你給我準備的就是這一身兒吧,除了衣衫的顏色略有變化之外,其它的飾物甚或鞋子都是一模一樣。既然如此,何必要再花冤枉錢買這些新的,只需將去年那些拿來用也就是了”
雖是被唐鬆擁在懷裡,明白他意思的沈思思卻全無什麼扭捏之態,笑起來輕鬆自然。“雖然給你準備衣物的是我這個去年的舊人,但衣裳卻不能也舊了,我在歌舞昇平樓也算見多識廣,你就這樣穿纔是最好看。此番入宮必能晃花了那些宮女們的眼”
“衣不如新,人不如舊啊,入洛以來能結識思思你這個紅顏知己實是我的大幸事,惟願咱們這兩個舊相識能高山流水,長長久久”說完。唐鬆也不再拖延,與兩女笑了一下後便喚進一個水晶的貼身丫鬟扶着他出房去了。
唐鬆走後,玉珠疑惑問道:“小姐,紅顏知己是什麼意思?”
沈思思歪着頭想了想。“這詞兒我倒是也沒聽說過。不過你將它分拆開來自然也就明白了。知己是爲知心好友,至於紅顏嘛……”
“紅顏禍水”玉珠脫口而出。“我明白了,紅顏就是絕色美人的意思。這是在贊你漂亮”
沈思思脣邊悄然盪出一瓣明麗的笑容,“總算他還有良心,不枉我這一年多爲他擔驚受怕的日日夜夜了”
且不說沈思思主婢之間的討論,唐鬆出房之後便徑直上了昨日早就準備好的軒車由白馬寺後院的側門駛出,在四個騎馬公差的護衛下一路直往洛陽宮城而去。
馬車沒走皇宮正門所以也無需穿越皇城便直接到了宮城的一處側門前,至此,軒車便不得再往前行。好在宮城城門處早有一乘兩人擡的小肩輿在此等候,沒有讓唐鬆太過吃力。
唐時所謂肩輿其實就是後世轎子的雛形,形制上雖然簡陋不少,舒適性上倒是不會差太多。乘着輕輕晃悠的肩輿一直走到凝碧池畔,在距離瑤光殿一箭之地時,上官婉兒從裡面迎了出來。
“有勞了,這便停下吧”肩輿停下,唐鬆從上面下來,咬着牙一步一步極緩的向上官婉兒走去。
見他如此,上官婉兒忙加快了腳步,但此地周圍人多眼雜的,她也不便去攙扶唐鬆,只能嗔怪道:“你逞什麼強能?”
此時擡肩輿的兩人已經退下,唐鬆眼見周圍的宮人雖然不少,但兩人身側一二十步範圍內卻是清靜,當下臉上笑容神情不變,口中卻是賊兮兮的一個壞笑,“我強不強,能不能,咱們**高唐時婉兒早該領教過了,何需再到這宮城裡來顯擺?”
唐鬆每一擺出這副無賴嘴臉時,上官婉兒真是又刺激又無奈,只能竭力保持臉色不變的同時咬牙輕聲道:“你再如此憊賴,下次得閒相會時定當碰也不讓你碰”
這裡畢竟不是**的地方,唐鬆無賴了一回後也就收心回來,“倒也不爲逞什麼強能,只是既已到了瑤光殿前,那肩輿還是不坐爲妙。宮內乘坐肩輿,這可是隻有元老重臣才能享受的恩遇。換做我,就實在太刺人眼了”
他收得快,倒是以往沉穩大氣的上官婉兒今天不知怎麼了,居然糾結起另外一件小事來,“你今天這一身衣飾裝扮才真是風流倜儻,刺人眼目。如此前來面聖,莫非想要以色惑君不成?”
見皇帝可是大事,何況唐鬆今天還是抱着領賞之心而來,收拾收拾給天子留個好印象不是再正常不過的嘛?這哪兒跟哪兒啊!
“我能惑住你就已心滿意足了,至於陛下那裡,高處不勝寒,我這人怕冷,如此重任就交給那位再世潘安,面如蓮花的張六郎吧”
上官婉兒聞言一笑,再不說這些不着調兒的話題了,而是說了一件讓唐鬆意想不到的事情。
“昨日家中有人往宮裡傳信,言說鄭知禮譴了一親信老僕往家母面前求肯,別的要求倒沒提,只說要保上一命”頓了一頓後,上官婉兒聲音更低的補充了一句,“說來家母亦是滎陽鄭氏的出身,只是自家祖與家父身死之後雙方便斷了來往。看來這一回鄭知禮也是知道崔元綜爲了自清是不容他活命了,彷徨無計之下居然走了這一招亂棋”
聞言唐鬆先是疑惑,待聽了解釋之後這才恍然,也纔想起上官婉兒的母親原來也是姓鄭的,她那堪稱大唐獨一份兒,以女主人姓氏命名的府邸就是叫鄭府。而錦繡綢緞莊的主人鄭胖子就是憑着這一點與這老夫人攀扯上關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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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想到這鄭夫人居然也是四世家的出身,看樣子還不是什麼旁系。不過再細想想也就不奇怪了,當年的上官儀中舉早,成名早,得到太宗皇帝李世民的賞識也早,到兒子上官芝要成親的年齡時,他早已是位高權貴,這樣的人要挑兒媳婦,門第豈能差了?
再考慮到上官儀士林領袖的身份,當時所謂的士林華族滎陽鄭家可不就是最合適的對象之一嘛!
只不過聽上官婉兒沒明說的意思,似乎所謂的上官儀謀反案以後,滎陽鄭家就跟這個嫁出去的女兒徹底斷了關係,且是一斷多年,即便連上官婉兒一飛沖天之後也不曾恢復。
想了一會兒後,唐鬆斷然聲道:“這個忙一定要幫,鄭知禮一定要救,死了倒真是可惜”
上官婉兒的政治頭腦也不是白給的,幾乎是剎那之間就明白了唐鬆真正的意思,“怎麼救?”
“此事你不宜插手,陛下面前這個饒他一命的話就讓我來說吧”
上官婉兒輕輕一頷首,她是知道內情的,自然也明白在當前的情勢下還就是唯有唐鬆來做這件事最合適,成功的機會也最高。
說完這件事時兩人也已走到了瑤光殿外,上官婉兒先一步入內,唐鬆則在殿前理了理衣裳。
僅僅片刻之後,便見一個內宦一溜小碎步而來,傳他覲見。
聞言,重重一咬牙後,唐鬆再不顧身上的傷勢,忍着劇痛後展目揚眉,帶着一股勃勃英氣直入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