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了結,唐鬆雖然心中渴念卻沒回鹿門山。畢竟三日之後,龍華會就該開始了。
會期前一天的上午,唐家先後來了兩撥傳信的。第一撥是個夥計模樣打扮的人找柳眉,爲的是通知並提醒她第二天晚上準時參加龍華高會,一併確定表演的曲目舞蹈。
第二撥來的則是穿着皁衣紅裹肚的州衙公差送來一封便箋。這便箋看着不起眼,裡面的內容卻是滿襄州士子夢寐以求的。箋邀唐鬆於明日赴漢江之會,共賞美景並臨清流以賦詩,便箋下方,赫然有着本州刺史及別駕的親筆具名。
看到便箋上“臨清流以賦詩”這幾字,唐鬆實在是無話可說。他自在這裡糾結,那邊廂唐達仁卻因爲這份信箋興奮的老臉放光,這可是刺史和別駕親筆具名的邀約信箋哪!嘖嘖,祖宗顯靈了,嘴裡嘟嘟囔囔的說着誰也聽不清的自言自語,自己把自己給激動的了不得燈達仁到後來居然眼圈都溼潤了。
對此,唐鬆更是無語了。這老頭兒真是沒法說他,前些日子唐達信拍他面前兩萬貫錢的時候,也沒見着老頭兒有這麼激動啊!
唐鬆真是覺得唐達仁有些難以理解,也正是因爲這份難以理解,唐鬆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真正成爲一個唐人,更別說一個正宗燈代讀書人了。
烙印在骨子裡的東西是無法改變的,他是,且永遠只會是一個裹着唐朝皮的後世人。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整個唐家愣是被往日最安靜燈達仁整出了雞飛狗跳的感覺。這老頭兒沉寂太久的父愛居然就此大爆發,十年來第一次關心起兒子的穿着來,且守心的細密到了瑣碎的地步,就連女兒按他的意思給兄弟的衣服改一下袖子,他老人家都得親自在旁邊盯着。
唐鬆也被他折騰的不行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喊了足足十七遍,且每一遍到跟前時交代的都是些不用交代的廢話。到最後唐鬆也算看明白了,老頭兒根本就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要交代,他純粹是激動但狠後癲狂了,不這樣折騰,那砰砰狂跳的心就安靜不下來。
唐鬆看明白這點後果斷的溜出了家門,任老頭兒在後面喊的聲嘶力竭也絕不回顧,找到本城最大的萬客來酒肆吃了三甌上好的河東葡萄釀,看了六個歌兒舞女的表演,又好好欣賞了一番酒肆門口做活店招的碧眼胡姬。直到夜色降臨之後這才踩着歪歪斜斜的月光回了家。
一夜好睡,第二天一早,唐鬆梳洗罷換上昨天那襲折騰了大半天的士子服老早就出了門,免得再被老頭兒堵住瘋魔一回。
精細的用過早飯後,唐鬆安步當車出了襄陽南門。襄州自古即爲交通要塞,素有南船北馬匯聚地之稱,眼前這一片碼頭大小船隻交錯停泊,當真是桅帆入林,船工如雨,再加上水面帆影之間不時錯飛而過的水鳥,真是好一派熱鬧喧譁景象。
在這船舶停靠連綿達十數裡的碼頭區,位置最好的那一片水面上卻顯得極爲空闊。其間便只停泊了一艘闊倉平底的打花櫓,這船身子極大,速度也慢,卻勝在平穩奢華,正是遊江賞遠的上好佳物。
唐鬆來的稍早,今日與會之人多不曾到。遞出便箋登上花櫓放眼望去,只見襄州古城與遠處的襄北平原盡收眼底,水天一色之間只有說不出的雄渾壯闊景象。
眼見好景可賞,唐鬆邁步向打花櫓艙頂改制成的觀景臺走去,正行走間忽然看到打花櫓一側的船艙陰影處有兩個船工模樣的人聚在一起。無意間瞅了一眼卻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猛然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直到登上觀景臺極目楚天時,腦海中靈光一道閃過,想起來了,這兩人確實是見過的。當日他應張啓玉之邀帶柳眉赴硯山之會時,先是遇着晴雪,隨後在一個山間小道的疾彎處差點與這兩人撞到了一起。
之所以能將這兩個僅僅一面之緣的人想起來,出了那犀利的眼神之外,還因爲這兩人當時的穿着打扮太特殊。今個兒他們怎麼又成了船工?而且剛纔那湊在陰影中的樣子現在想來總有些鬼祟的感覺。
兩次赴文會都見到了這兩人……唐鬆走到觀景臺一側俯身下望,那兩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陸續有鮮衣華服的士子抵達。其中頗有幾個是同在鹿門山中結廬的,這些人上船後隨意打量間看到觀景臺上燈鬆時不由自主的流露出愕然的表情
隨着唐緣案的傳播,唐鬆這段時間在襄州真可謂是如雷貫耳,只是情形依舊如上次那“書中自有黃金屋”一樣,市井間固然是讚譽如潮,但士林裡卻對此嗤之以鼻。
一個讀書人居然不顧身份與人對簿公堂,做起了訟棍的勾當,這就已經夠讓聖人衣冠蒙羞的了。更別說其還在公堂之上揭人陰私,那裡還有半點讀書人洵洵儒雅的氣度。這唐鬆啊,真是把襄州士子們的臉都丟盡了。
最終,諸士子們得出了一個公推的結論:五十年來襄州士林之恥,莫有過於唐鬆鍘
今天這聚會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清楚,此次聚會參與者雖然不到三十人,卻是整個襄州士林萬衆矚目。所以這些接到便箋的人無一不是心中激動不已,雖未吃酒已是飄飄欲仙,如有醺然之醉。
但是他們這份滿帶着榮耀感的激動此刻卻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在這般等級的文會中居然看到了這個士林之恥,就如同在長安的萬福萬壽樓宴飲時看到一隻蒼蠅,那地方原本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這種東西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