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左騾的講述,若虛、駱燕這才明白客棧的夥計爲什麼不敢多說一句話,沉默了一會兒,若虛問道:“左堂主,這麼說,軒轅墳二鬼作祟和幽冥村沒有直接的聯繫?”
左騾沉吟了一下,說道:“幽冥村的事是在四五年前發生的,可最近的案子是在一個多月前,這兩者之間應該沒有直接的聯繫。”他神情凝重,“這些天,我們已經查遍了潛山縣城,可是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駱燕說道:“軒轅墳二鬼不同常人,這兩個傢伙是不是就住在幽冥村?”左騾說道:“我帶着兩個弟子也進去過,可是沒有深入。那地方較大,我們只在山口一帶看過,這兩個傢伙是否住在裡面,說實話,我們也不清楚。”
駱燕追問道:“可你們進去了,不也平安無事?”左騾自嘲地說道:“這不是鬼咒?我們進去的時候是在白天,惡鬼在睡覺,沒有看到我們?”
駱燕又問道:“你相信是惡鬼所爲嗎?”左騾搖搖頭,默默無言了:自己倒是不怎麼相信,可是潛山人說得神乎其神,自己又不能進入杏花塢深處查明真相,只能將信將疑了。
若虛說道:“左堂主,等我們忙完事情後,一定會助你一臂之力。”左騾忽然又想起什麼,連忙說道:“在下得到一個可靠的消息,在天池峰住着一些神秘的練武人,幽冥村是不是他們搞的鬼把戲?”
若虛說道:“你們去查過嗎?”左騾搖搖頭,說道:“沒有明確的證據,我們又不是官差,怎敢隨便查人家?”
駱燕明白了,說道:“左堂主,他們是天柱堂的人吧?”左騾搖搖頭,說道:“什麼天柱堂?對了,他們好像是個什麼教的人。”若虛提示道:“太平教!”左騾點點頭,說道:“好像是這個名字!”
若虛說道:“我們明天就到他們那兒,如果是他們,倒也好辦!不過,憑感覺,我覺得不可能是他們。”左騾說道:“這些人很神秘。要不,在下帶着人陪你們一道?”
若虛一笑,說道:“那倒不必!我師父就在那兒。”左騾放心地點點頭:人家師父在那兒,還用我陪?怪不得若虛說幽冥村與這些人無關。
第二天一早,若虛、駱燕僱了一輛馬車朝天柱山馳去。天柱山在潛山縣城的西北方向,距離縣城還有一段路。還沒有到山腳,馬車就不能走了,若虛、駱燕下車,登山迤邐而上,好在他們都是練武之人,走這點山路也不算什麼,而且風光旖旎,秀色可餐,走這樣的路,邊看邊欣賞風景,也不覺得累。
若虛站在一個高坡上,說道:“‘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這潛山縣不就是焦仲卿和劉蘭芝故事發生的地方?”駱燕說道:“昨天看的小冊子上寫的吧!”
若虛說道:“是啊,書上說是廬江府,哪知道就是潛山這兒!”駱燕說道:“客棧的夥計沒說啊!”若虛說道:“估計他們夫妻倆也沒有留下什麼古蹟,夥計自然也就不再提了。”
駱燕找個乾淨的石頭坐了下來,說道:“你讀過《孔雀東南飛》?”若虛點點頭,說道:“我爹教過的。我跟你說過,我爹是個教書先生。”駱燕點點頭,說道:“我也讀過。哎,你喜歡劉蘭芝嗎?”
若虛點點頭,問道:“誰都喜歡她!你怎麼問這個?”駱燕凝神思考片刻,問道:“那焦仲卿的母親爲何不喜歡劉蘭芝?”
望着駱燕認真的樣子,若虛也坐在駱燕的身邊,說道:“我爹教我的時候,我沒想過。現在看來,嗯,詩中焦老太太說‘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從這一句來看,劉蘭芝是個年輕人,可能是隨意了一些,老太太就看不慣了,久而久之,老太太就受不了啦,把劉蘭芝趕走了。”
駱燕又問道:“那焦仲卿爲什麼喜歡劉蘭芝呢?”若虛一笑,說道:“你就像個先生一樣。——他們夫妻恩愛,情投意合。這不很好解釋嗎?”駱燕又問道:“那爲什麼還出現了愛情悲劇?”
若虛說道:“這不是還有個老太太嗎?”駱燕搖搖頭,說道:“我以爲這出愛情悲劇的關鍵是焦仲卿。”
若虛一愣,問道:“新鮮!願聞其詳!”駱燕沒有說話,若有所思,若虛問道:“駱燕,你想什麼呢?”駱燕一笑,說道:“他既然這麼喜歡劉蘭芝,爲什麼不帶她遠走高飛?”
若虛摸摸頭,說道:“這個嘛!哪有這麼簡單的事?說走就走?”駱燕說道:“他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若虛想了想,微微點點頭,說道:“也有道理。”
駱燕盯着若虛,追問道:“要是你,你會嗎?”若虛埋怨道:“你呀,怎麼就扯到我身上了?你怎麼把我比作焦仲卿?”駱燕眨眨眼睛,似真非真地說道:“其實,你們家沒有老太太強迫你,可你比焦仲卿更難抉擇。”
若虛站了起來,不滿地說道:“駱燕,你想說什麼啊?”駱燕頑皮地一笑,說道:“不想說什麼,聊天而已。”若虛說道:“你這丫頭,心裡想什麼呢?——咱們說說別的不行嗎?”
駱燕裝着不在意的樣子,望着遠處,說道:“這是無法迴避的。”若虛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向前面的高坡。駱燕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慢慢站了起來,呆呆地望着山野片刻,這纔像失魂落魄一樣跟了上來。
她這顆青春少女的心,若虛是不完全能夠理解的。在白虎山,她並不是討厭那個車公子車軾,如果不是他那個兇巴巴的父親,也許——不,沒有也許!如果有這個“也許”,駱燕就要後悔一輩子的。自從遇到若虛後,若虛身上的真誠、淳樸、善良逐漸地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雖然若虛有些固執,甚至迂腐,但是總比車軾輕狂、圓滑要好。
第二次遇到若虛後,這種情感就像經過發酵似的,迅速膨脹起來,又像魔法似的,把這個純情少女從遙遠的白虎山扔在若虛的身邊,又讓她一心一意地跟在若虛的身後。可是駱燕的頭腦並不狂熱,她很清楚地分析了若虛的情況,知道自己雖然在若虛的心中佔據着重要的位置,可是要想跟他永遠在一起,幾乎是不可能的。剛纔她是借《孔雀東南飛》的故事敲打若虛,要他及時作出選擇,否則也有可能造成另一處愛情悲劇。她提醒若虛“無法迴避”,可是她知道,這個問題也是自己無法迴避的。
從將軍嶺起,她就一直照顧着若虛的生活起居,在一起呆得時間長了,心中的情感就更加強烈。有時候,這種情感壓得她幾乎想立刻離開若虛,甚至想徹底忘掉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人,可是這個想法剛一出頭,自己馬上就迎頭痛擊,直到這種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知道自己這一輩子是無法離開若虛的了。
所以她經常試探着問一些問題,可是若虛總是“顧左右而言他”,她想從若虛那兒得到隻言片語的安慰,可是這個冷酷的人,卻一個字都沒有說過。可是到底要他說什麼呢?要他離開他的師姐和趙姑娘?這是不可能的!
這種思緒使得她的思想凌亂,有時甚至徹夜難眠。她朦朧地意識到,自己跟在若虛的身後不會出現自己希望的結局,就像夢中花、水中月一般,可是讓她離開若虛,她怎麼也下不了決心。駱燕是個堅決而果斷的人,可是面對這個問題,她卻一點都不果斷,甚至主動地接受自己加在自己身上的包袱,被動地接受着命運的安排。
翻過幾個不高的山坡,前面出現了一個明鏡似的湖泊。一縷山風微微襲來,湖水微微蕩起漣漪,漣漪由遠而近,漸漸變成了輕輕的波紋,有節奏地拍打着堤岸,發出歡快的聲響。而層巒疊翠的山峰與湖水相互映襯,湖光山色相得益彰,這是任憑哪一位丹青高手也畫不出的水墨山水畫!
如此美景,秀色可餐,駱燕放下煩惱,緊走幾步,盡情享受這不同尋常的清新氣息。若虛則坐在一塊大石上休息,駱燕問道:“哎,若虛,這湖叫什麼?”若虛拍拍身邊的石頭,說道:“這就是煉丹湖!”駱燕說道:“湖泊還能與煉丹有關?”若虛說道:“據說東漢末年名士左慈在這此煉丹,這個湖因此得名!”
駱燕坐在若虛的身邊,說道:“真是人間仙境!能長住此地,也不枉此生了!”若虛哈哈大笑,說道:“與我心有慼慼然!”駱燕一皺眉,說道:“文縐縐的!你還以爲真是榜眼、探花什麼的!”
若虛笑着說道:“就是說你我的感覺是一樣的。”駱燕說道:“直接說不就結了?”
若虛不再與她爭論,說道:“崑崙山不也與天柱山差不多,爲何你還有這般感觸?”駱燕說道:“我們那兒是山巒連綿,林壑幽深,泉水潺潺,就是缺少一個明鏡的湖泊。”
若虛感慨地說道:“哎,我們鳳凰什麼也不缺,有山有河,山秀水美,景色也不亞於五柳先生筆下的桃花源。可是,我還是流寓他鄉。”
駱燕問道:“你又想家了?”若虛點點頭,說道:“我們陳家莊早就變成廢墟了,一個人都沒有了。我爹和妹妹一直下落不明。”駱燕輕聲問道:“可你爲什麼還要行走江湖呢?”
若虛看了一眼身邊的姑娘,說道:“衡山大會後,空智大師爲首的江湖刑部爲我化解了冤仇,後來還增補我爲江湖刑部的判官。我小小年紀,忝列其中,豈能不盡力?”
沉默了一會兒,駱燕說道:“可是這很危險。有的時候,我真想勸你,可是又不好開口。”若虛點點頭,說道:“駱燕,我知道你爲我擔心。我這樣行走江湖就是支持江湖刑部的工作,希望我們陳家莊慘案不要重演!”他望着山巒,“這樣就能減少一些人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就算我爹知道,他也會支持我的。”
駱燕也望着淡綠色的湖水,說道:“你們家都是善良的人!可是還有許多人貪心十足,爲了權力、利益拼命地廝殺,牽連了更多無辜之人。”若虛點點頭,臉色凝重,果斷地說道:“不錯!就像李順這些敗類,不剷除他們,還會有更多的生靈塗炭,百姓又如何能安居樂業?”
駱燕忽然回過頭來,覺得他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他的心胸一下開闊起來,比眼前的煉丹湖還有開闊,但她並不吃驚,若虛就是這樣的人,我沒有看錯他!
見駱燕看着自己,若虛穩定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輕地說道:“駱燕,你對我好,我豈能無動於衷?而我可能隨時都會遭遇不測。我不想讓你,還有她們受到任何傷害。你們——你們都像我的親人一樣。”
駱燕一下心潮起伏起來:一直以爲他只是把我看作是一般的朋友,可是他都把我當成親人了!什麼親人?暫且不問,這表明他真的不是“無動於衷”的;其實我就是想讓他親口說出來,如果否定了自己,自己這顆春心萌動的心也就平息了,可是他卻接受了自己,我還能要求他承諾什麼呢?
這時她又隱隱地感到自己的話是危言聳聽:若虛沒有及時選擇,也不可能造成愛情悲劇,因爲他的善良、誠實影響了周圍的人,甚至包括自己,這裡沒有愛情悲劇產生的條件。同時,駱燕又產生了幾絲幸福:他沒有否定自己,自己的這一生還會被他牽着走,因爲自己還能看到希望,至於希望有多大,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此外,她還有幾分擔憂:他有如此抱負,註定一路不會平坦,他不想傷害我們,不就是這個意思?
駱燕思緒萬千,對着煉丹湖出神,無語良久。此時微微盪漾的湖水似乎又潛藏着無限殺機,連綿起伏的山巒裡面似乎埋伏着無數的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