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舅媽總是會當面嘲諷葉寧,對她舅舅說,你養着她有什麼用,看看她親媽死了,她就跟個沒事人樣,整天也看不上難過,臉上像塊木頭沒什麼表情,還知道每天讀書讀書的!這就是個沒良心的!
舅舅當時也覺得不能理解,他覺得作爲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媽媽死了,總是要大哭幾場的吧。可是葉寧好像就沒怎麼哭過。
對於這些懷疑,葉寧沒有解釋過,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事實上那件事的影響,遠比葉寧自己以爲的還要大,這讓她根本沒辦法接受一段婚姻或者感情。
和霍晨的那場戀愛,可以說是她鼓起了那輩子最大的勇氣,可是卻又是那樣的結局。當時的她真的是耗盡了所有的心力。疲憊不堪的她,堅持着結束了在美國的學業,匆忙回國。
回國後,葉寧就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她當時在國外讀的是經濟學研究生,回來在b市數一數二的金融機構工作,收入非常高,前途大好,長得又漂亮,屬於金融街的金領。
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穿着舅媽的破舊落時外套,腳上套着街邊小攤修補過的鞋子的寒酸女孩,那時候的她衣衫靚麗走在金融街上,回頭率能有個百分之九十。
當時她也想結婚的,於是就相親,相親對象條件都不錯,不過葉寧在結婚這件事上自有一番挑剔,而且是一種詭異的挑剔。只要見過的男人,她都要求對方提供單身證明和健康證明。說是偏執幼稚也好,說是心理疾病也好,是人總是有點堅持和習慣的吧,這就是葉寧的強迫症。
她那個時候和無數個人相親見面,有時候中午見了一個共進午餐,吃完午餐就繼續見一下下午茶。
這麼想着的時候,有一絲似有如無的點在她腦中亮了下。
她見過形形色.色的相親對象,隱約中,曾經有一個,有一雙蕭嶽那樣的眼睛。
那是一個下午,在她趕過上一場約會後,匆忙來到了那個事先約好的茶館。這年頭,喝茶好歹來個咖啡館吧,這位約的是茶館,中式茶館。
對方長什麼樣子,葉寧是一概的沒印象,只記得古色古香的茶館中,那個人彷彿等了很久,見她來了,一雙晦暗難懂的眼睛,就那麼定定地望着自己。
那是一種壓抑而渴望的氣息,散發着勃勃的野心,帶着濃烈的侵略氣息,就好像他那麼看你一樣,就能將你看得無所遁形。
要不說葉寧喜歡戴眼睛的男士呢,因爲這種毫無遮掩被人看在眼中的感覺,糟糕透了。
當時葉寧一看到這個人,心裡就有了火,真恨不得直接轉身就走。
不過她從很小的時候就學會了壓抑下自己的情緒,所以她笑了,笑得雲淡風輕,徹底將那個人的臉視若無物。
後來他們進了茶館,一起喝茶,並對彼此的現狀做了交流。
葉寧先說,介紹了自己的大概情況,接着就是那個人,對方彷彿說了自己的一些事情,創業什麼的,聽起來是一個二流大學畢業,畢業後不工作,開始在b市開公司,最後還蠻成功的。那個人言語其實並不多,關於創業的事兒只簡單介紹了下。這個人其實言辭非常笨拙,那種三言兩語的概括,像是百度百科裡嚴肅而乾巴的介紹詞。甚至葉寧是不是想,他背下來的吧?
葉寧一概沒聽到心裡,她很快從那些簡單的話語中挖掘到了幾個詞彙:野心勃勃,投機倒把,賭徒運氣。
那個年代,投機家總是比別人更容易獲得成功吧。
葉寧一邊想着這個,一邊開始琢磨,她的下一場約會是什麼時候?她以後要在相親對象中過濾下,不能不戴眼睛,眼睛不能太大……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擡眼間,她感覺到那個人正默默地注視着自己,平靜而無奈。
他好像知道自己完全走神了。
他心思非常敏銳,很容易就洞察到了自己的內心。
那一刻,葉寧就生了警惕心,不過想起這個人剛纔言語的拙劣,她終於忍不住問:我特別好奇,你是怎麼說服投資人,獲得風投的呢?
對面的那個人,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沉默了好半天,那個因爲抿起來而顯得有些凌厲的脣才緩緩地吐出一句話:你可以看看我的企劃書。
當時葉寧就忍不住笑了,她好久沒那麼笑過了。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視線因爲眼淚而變得破碎,可是卻也因爲那點水分而格外的清晰,以至於她再次看到了對方。
光線朦朧的茶館中,那雙原本晦暗深沉到難以看懂的眼睛,也帶上了一點點灼燙的笑意,就那麼望着自己。
這實在是一個矛盾的人,笨拙無措,卻又心思敏銳,言辭匱乏,卻彷彿深沉難懂。
後來晚上回到家,隱約記得那個人還給自己發了短信,上面寫着的:可以進一步交往嗎?
葉寧想象了下他笨拙地一個個字打出這句話的樣子,擡手,輕輕地刪除了那個短信。
她不喜歡不戴眼鏡的男人,早說過的。
七年後的葉寧,定定地望着自己兒子玩積木。
眼神渙散地回憶着曾經的那個約會,那個人的眼睛和蕭嶽有點像,樣子呢,像不像?葉寧實在想不起來。
不過她記得,從那之後,她其實就不怎麼相親了,也挺沒意思的。
葉寧是一個非常挑剔,挑剔到有強迫症的人,以至於相親對象在羞惱成怒後大罵葉寧是個極品。
其實她的相親對象要求也都不低,也許都市的優秀男女,通過這種方式接觸,第一眼就是挑剔的敵意和審視吧。
於是葉寧疲憊了,不再相親了。
不再相親的她,白天的時候規規矩矩地去上班,優雅知性,美麗大方,勤懇地工作,成爲項目組的頂樑柱,甚至經常加班,一加班都要到晚上十點甚至十一點。
可是加班完後,她也不想回家。
她租賃的公寓,冰冷黑暗,她經常一個人抱着被子坐到天亮。
她需要更豐富多彩的事情。
於是她褪去了白天的襯衫長褲,換上了和白天完全兩個風格的裙子,跑到酒吧裡喝酒。
她每天都要喝很多很多酒,可是頭腦卻越來越清醒。
葉寧一直覺得,自己的內心是陰暗和扭曲的,她一直將自己包裹在堅冰後面,她其實需要出來透一口氣。
甚至或許霍晨對她的傷害,比她自己想象的要大。在感情上她並不是一個勇敢的人,好不容易邁出去一步,卻被人狠狠地悶頭一擊。
幾乎有大半年的時間,葉寧都去買醉,喝得醉醺醺的回家,然後第二天抱着鬧鐘爬起來,繼續去上班,拼命地工作。
那是一個秘密,沒有人知道的。
一直到那件事發生。
那一天,葉寧喝醉酒打算回家,卻有一個理了小平頭的人過來,對方長什麼樣子葉寧一概不知,只知道他在用色眯眯的眼睛看着自己。
葉寧其實也偶爾會遇到一些騷擾,不過那些人都會知難而退,非常運氣的,她沒有遇到過任何麻煩。
這一次,她歪頭盯着那個人,總覺得那個人是不是應該消失掉。
問題是他沒消失。
周圍是瘋狂的重磅音樂以及叫喊聲,光影閃爍間,葉寧不知道爲什麼腦抽了,忽然想放縱一把。
她已經不想結婚了,不過她想有個孩子。
於是她搭上了那個人的手:“你結婚了嗎,有女朋友嗎?”
對方趕緊搖頭:“沒有啊。”
葉寧壓抑下喉嚨裡泛出來的噁心,平靜地繼續問他:“你身體健康嗎?”
對方這個時候眼睛都發亮了:“健康啊健康,我都定時做體檢的……”
於是兩個人一拍即合,葉寧跟着那個人走出了酒吧,直接上了出租車,前去賓館。
那輛出租車停在了一家賓館旁邊就,葉寧一路搖晃,難受的厲害,下車後,趴在路邊乾嘔,而那個人竟然從後面抱住她的腰,並且那雙手開始在她身上摸索。
當時她雖然醉得厲害,可是依然感覺到了,拼命地推那個人,一邊推一邊結結巴巴地念叨:你有單身證明嗎,有健康證嗎……
可是那個人哪裡搭理她這麼幼稚的言辭呢,直接抱着她不放,就要去親她的嘴。
葉寧聞到了對方嘴上濃重的煙味,一下子找回了一點理智,拼命地推搡着那個人。
可是她顯然是惹火了。
當年的葉寧也太單純幼稚,根本沒有鬧明白她這樣的女人出現在那種地方意味着什麼,也是她一直太過幸運,以爲周圍的一切總是那麼安全無害。
當時對方就惱了,直接將她按在牆上,動作粗暴地就要開始。
葉寧也惱了,擡起手狠狠地給對方一巴掌,拿起手機掙扎着就要報警。
可是卻這引起了對方更強烈的反擊,狠狠地將她壓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