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圓圓抿着嘴,倔強地瞪着蘇永耀,眼角卻委屈地噙着淚水,彷彿下一個瞬間,這些充盈眼眶的晶瑩淚水就可以滴落在早已梨花帶雨的容顏上。
一旁林東國則一聲不響地站着,兩隻眼睛纏着紗布,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但眼下沉默的場合,向來沒有情緒的他也是不禁皺了皺眉,似乎是在擔心蘇圓圓衝動,而跟蘇永耀產生衝突。
“……話我不說第二遍!平時對你和顏悅色,並不表示遇到重要事情的時候你也可以任性!”蘇永耀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背對蘇圓圓,仰頭望天,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現在正是因爲張家村的加入,使得神座開始慌張的時刻,我不希望出現任何的意外……如果要怪,就怪你出生的不是個地方!”
“爲什麼!”蘇圓圓潸然淚下,絕望地大叫:“我已經做的夠多了!真的已經夠多了……”
連連說了兩句,卻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蘇圓圓的身子一軟,雙腳跪地癱坐在地上,啜泣道:“你叫我聽黃奶奶的話,我聽了,雖然相處的時間很短,而且我心裡不舒服,但我還是住在張家村了……你要我當人質,我也聽了,雖然纔過去短短一天,但是我做的不夠好嗎?現在就因爲基地裡出現了這種事情,你們的姿態就開始放高,都認爲自己最重要,然後就想拋棄我來彌補你們惹出來的事情,這不公平!爲什麼要我來承擔?除了聯姻,難道你們就不能抓住兇手來消弭張家村的怒火嗎?!”
蘇永耀嘆了口氣,渾濁的眸子裡有光澤閃爍,隨即又在他的眨眼之後消失,他沉默了一會兒,回過身,蹲到蘇圓圓面前,用乾瘦的手掌擦掉蘇圓圓臉上的淚水,擦得很柔和:“孩子,你以爲爺爺有辦法嗎?就是因爲找不到,連一點線索都沒有……”
蘇永耀動了動嘴脣:“對方好像很熟悉基地裡的系統,至少所有的監控都沒有鎖定到異常情況,就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出現。雖然張偉龍跟我都懷疑組織裡出現了內鬼,但是組織這麼多的人,每天進進出出基地的又多如牛毛,每一個人都具有嫌疑,但我們不可能去調查每一個人,這會讓那些信仰組織的人產生懷疑,甚至因爲叛逆而慢慢排斥,稍微再露出一點瑕疵,結果就可能是很多人的離開……”
蘇圓圓臉上的淚源源不斷,卻聽得很認真,蘇永耀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心疼地摩挲了幾下她的頭髮:“或許是我錯了……誰又能夠曉得一個死人的屍體會惹出這樣的事情。我們雖然給以黃和蓮的屍體很高的重視了,但就因爲沒有派更多的守備人員,才惹來這樣的事情。當時還是我信誓旦旦地跟張偉龍說一切沒事,卻沒想到……”
“圓圓,答應爺爺吧,爺爺的錯自己會盡量去彌補,但也希望你做出好的態度……又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現在只不過需要好好對待張德帥就行,甚至可以表現的稍微親密一點,讓知情的張家村人看在眼裡也高興。到時候,只要找到兇手,我一定會毀約!就算讓我親自去求張偉龍都可以!”
蘇永耀沉吟片刻,有些猶豫地望了蘇圓圓一眼,提議道:“張德帥現在有個小女朋友,這我也知道,我只是需要你來給我爭取時間。張德帥離法定結婚年齡的時間還長得很,他今年才十八週歲,四年內只要你表現的稍微好一點,稍微跟張德帥親密一點就行了,如果不想嫁給他,你最好保持一定的分寸……嗯,別打敗他的小女朋友,就這樣一直拖着也好……”
蘇圓圓怔了怔,眼睛透過邊角閃光的黑框眼鏡直勾勾地看着蘇永耀,水濛濛的眼睛看上去閃亮光澤,連尖俏的鼻翼都稍稍緩解了舒張的頻率。
“怎麼?不相信我?”蘇永耀看蘇圓圓驚訝地望向自己,雙手撐着膝蓋,有些吃力地站起,很柔和地笑了笑:“傻丫頭,別老是在遇到自己的事情的時候就慌了神,爺爺是老了,可還沒老到老年癡呆!你平時的狀態還挺讓我欣賞的,可每一次遇到自己的事情就這樣衝動,沒有了思考,這可不好……”
蘇圓圓雙腮微微羞愧地泛紅,被蘇永耀說得有些窘迫,卻依舊不發一言的望着蘇永耀,不由自主的委屈的撅着嘴。
“呵呵,別生氣了……”從小看着蘇圓圓長大的蘇永耀卻是看明白了蘇圓圓的表情,被她撒嬌的姿態弄得忍俊不禁,話鋒一轉,又十分嚴肅地道:“爺爺給你的承諾一定有效!但在這個時候,你最好收斂一下你的大小姐脾氣!張家村都是一羣純樸的人,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刁民’,你不表現出虛僞,他們絕對會很樂意接納你,但如果你再這麼嬌蠻下去,我不排除直接幫你跟張德帥舉行一場婚禮的可能!”
“討、討厭!”蘇圓圓咬着下脣,慢慢站起,“我可不要跟他那個小屁孩結婚!爺爺你可要快點,我怕我會受不了!”
“受不了?這輩子受不了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每一次都能夠反抗,我這一次也成全你!可每個人都有犯難的時候,忍一時,還不就爲了以後能夠有更好的道路供自己選擇!圓圓啊,你不妨把這次看成你任務的一部分,嗯,也就是提前磨練爲我物色個孫女婿的經驗,這麼大人了,還沒找過對象,我還真替你愁!”蘇圓圓態度的好轉,倒讓蘇永耀找到了宣泄的方向,忍不住就朝蘇圓圓抱怨起來。
長輩對晚輩的關心話,蘇圓圓還是聽得出來的,羞澀地嘟了嘟嘴,對蘇永耀扮了個鬼臉,又朝眉宇早已舒展開來的林東國道:“林叔,眼睛恢復的還好吧?”
“還行,沒什麼大問題,過幾天再去複查一下基本可以面對光線了。”林東國如實回答,露出一個生澀的笑容,雙手在身前摸索着,“我送你回去吧。”
“嗯!”蘇圓圓點頭,“爺爺,你也一起吧?等等讓林叔直接送你去酒店!”
蘇永耀搖頭,很柔和的笑了笑,目光端詳了一會兒被蘇圓圓抓住手的林東國:“不用了,你們先去吧,東國你快去快回吧,我在這裡等一下就好。”
看蘇永耀眉宇間有一絲陰霾夾雜,蘇圓圓可以想象他現在肯定又在思索如何解決眼下這些棘手的事情了,一想到自己什麼忙都幫不上,甚至還對日夜操勞的爺爺發脾氣,蘇圓圓心裡羞愧,對蘇永耀擺了擺手,眼鏡在圍牆上一掃,說道:“林叔,身後三十米,把我送進學校就好了,我自己走吧!”
“好!”
話語一落,兩人就消失在了蘇永耀的視線裡。
蘇永耀卻徒然嘴角一咧,有些蒼涼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身子慢慢佝僂,坐倒在混凝土地面上,緩緩掃視廢棄的工廠。
沒過一會兒,林東國就站在蘇永耀的身邊,似乎是沒有把握好距離,已經到了蘇永耀的身前。
他的身子依舊沒有一絲存在感,在陽光下,黑色的西裝包裹着壯碩的身體,恍若一個雕塑般一動不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永耀忽然嘆出一口氣,從林東國的皮鞋一直掃到頭頂,仰視着林東國的側臉,緩緩道:“東國啊,沒想到最後一刻陪在身邊的人是你……”
“嗯?”林東國看不到蘇永耀的臉,微微側着耳朵,不解地出聲。
“呵呵,我是一個S級預知者,雖然一直沒有進入過撲克牌,但我的預知實力是我最大的驕傲!”
“……從三年前,其實我已經隱約看到了這個畫面,可是就只有這樣一瞬間,後面就是一片漆黑,從前我並不知道這是什麼,現在才知道,預知者一直對預知自己的畫面出現漆黑諱莫如深的——原來就是自己的死亡!”
林東國沒有回答,彷彿是驚呆了,有些慌張地俯下身子探出手摸索着聲源傳來的方向,卻聽到蘇永耀的嘆息聲:“我本來還不敢肯定的。但是自從老歐陽死了,我就一直有疑惑,這幾天黃和蓮也死了,我睡不着覺,翻了幾本父親留下來的日記才突然明白了,黃和蓮應該是被父親日記裡所謂的‘他們’殺死的……‘他們’好像針對的都是各個組織的首領……”
蘇永耀搖了搖頭,苦澀一笑:“聽上去好像很沒有頭緒,我自己都沒怎麼相信,所以並沒有告訴圓圓……但是我要告訴你,我希望你聽了以後,能夠慎重考慮自己的未來,畢竟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我不想再束縛住你。離開,還是不離開,隨便你,但我希望,你能夠多照顧一點圓圓……”
“怎麼了?你到底是怎麼了?”林東國聽出來蘇永耀口氣裡的訣別,心慌意亂,身子向前不斷摸索,卻摸不得什麼東西,只是覺得自己的聽覺越來越恍惚,越來越模糊!
“我也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只是覺得我好像應該走了……嗯,應該真的是這樣……哈哈,來吧,都過來吧!老子這條命,今天……”
……
“叔叔,那教導處主任神經病啊!叫我來,自己明明躲在辦公室,卻又叫人帶話說他沒在!”張德帥使勁翻白眼,對拉着他的張偉明吐槽道:“你別拉了!再拉就斷了!我不去踹門還不行嗎!我不就看不過去麼!這什麼態度?純屬玩我啊?給我個警告的意思?先叫蘇隊請我去,然後不讓我進門,是想問我是吃敬酒還是罰酒?”
“什麼腦子!”張偉明站定,使勁拍了一下張德帥的腦袋,“該學不學好,雜七雜八的理論知識倒學得很足啊!要我說,你就繼續等,等到他再次見你爲止,其他的你別去想!”
張偉明奉勸完,自己卻也皺起了眉:“按理說不會啊,老吳跟我向來是說一是一,這一次我本來就是打算來和解的,沒理由再弄出這一檔子事情啊!”
“交情?”張德帥哼笑一聲,不屑地撇嘴道:“人家又不知道你是個異能者,什麼狗屁交情!你還以爲他包青天再世啊!他就是個幫親不幫理的白眼狼!”
“嗨!你這小子活膩歪了!跟我頂嘴!”
“唉,別拉我啊,別打,叔叔,叔,我錯我錯,你看人家都看着呢!我都這麼大了,你好意思啊!”張德帥苦着臉死命護住腦袋,嘴裡忿忿道。
“這麼大?”張偉明側頭一望,瞥到離辦公樓五六十米的牆角蘇圓圓探頭探腦地出來,指着張德帥的腦門再次罵道:“這麼大你還欺負人家女孩子?你腦子被門擠了啊!還知道自己很大了!”
“我這不……”
“轟——”
身子猛然一震,張德帥迅速地扭頭望向聲源,只見廢棄工廠裡,突然升起一道巨大的蘑菇雲,黑霧遮天蔽日,聲響震得地動山搖,層層氣Lang從工廠打來,分隔工廠跟學校的圍牆瞬間化爲齏粉!
漫天飛沙走石,草絮連天,張德帥瞳孔驟縮,只來得及在心裡確認一遍蘇永耀離開前所說的“往東三百米”與東面工廠的位置相同,整個人就被氣Lang打得向後翻滾。
“咔咔咔……”
“砰砰……”
“啊……”
身前辦公樓被震得搖搖欲墜,石屑抖落到地上,玻璃被巨力打碎,人們驚駭瘋叫的聲音疊疊而起,蘇圓圓在瘋狂推進的氣Lang中,身不由己地向着辦公樓凌空飛起,裙襬撲撲作響,長髮瘋狂地向前飛揚!
她緩緩地,極爲吃力地眯着眼向後看,瞳孔裡印着黑霧在眼前整個世界裡張牙舞爪,一切事物都彷彿在末日之中被摧毀殆盡,已然空洞的眸子眼淚唰地流下,又被氣Lang推動,在臉上胡亂的滾動。
脣尖掛着自己的淚珠,蘇圓圓卻不管不顧,聲嘶力竭地大喊道:
“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