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明朗,Q.Q簽名常年爲“陽光健氣”。一身腱子肉,數九隆冬的仍堅持在寢室穿背心,凹造型,承包室友的笑點。
本人也愛笑,尤其擅長照顧人。
許書硯的事殷漁就告訴過他一個人,每次從那邊趕回寢室,喻明朗都會貼心地短信提示:
“還差半小時。”
“還差二十分鐘!”
“十分鐘!”
當殷漁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他便舉手示意來個“High-Five”,然後努努嘴,“開水幫你打好了,校園卡也幫你充錢了,你要是再晚一點回來,我就要幫你擠牙膏倒洗臉水了。”
“啊,明朗,謝謝你!”殷漁和他擊掌,略帶歉意地笑。
“我們協會週末要去溯溪,你一起來嗎?”
那時殷漁剛退出戶外運動協會,當初就是喻明朗帶他進去的,想到這個他更加不好意思了。但美術協會這邊破事一堆,他爲難地撓頭,“我這邊有點忙……”
“算了算了,都是一羣喜新厭舊的。”
“不不,”殷漁着急地解釋,“那個美協會長沒了,新會長才上去沒多久,人心渙散,我……”
“好啦,逗你的。”喻明朗笑的時候,脣邊有處淺淺的梨渦。
另外兩個室友都在和女朋友煲電話粥,喻明朗瞥他們一眼,朝殷漁勾勾手指。
殷漁不明所以地靠過去。
“我做1也可以,0也可以,關鍵是看人。但我的原則是不吃窩邊草,可惜不能碰你了。你嘛,”他壓低聲音,在殷漁腰上掐一把,“那麼軟,註定是個0了。”
殷漁嚇了一跳,捂着腰兩步跳開。喻明朗笑得東倒西歪,眼神中滿是“都那麼敏感了哦”的讚歎。
殷漁臉紅了紅,趕緊逃走。
*
更多的時候,喻明朗像個鄰家大哥,知道殷漁容易拘謹,放不開,總不忘罩着他。過去戶外運動協會一羣猛男愛給人灌酒,灌殷漁的都被他擋下來了。
他是殷漁在N大交到唯一的朋友。
和很早之前六中的林洋那幫人截然不同,讓他深切地感受到,原來朋友是這種溫度。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希望喻明朗受到傷害。
殷漁對熊曉義的印象來自許書硯。
許書硯倒沒有提過熊曉義,只是在幫他做事的那段時間,從那些令人咋舌的工作量和不斷提前的死線,殷漁拼湊出那無非是個熱衷壓榨廉價勞動力的狡詐工頭。
於是在樓上吃飯時,殷漁不停纏着問:“他那種人,怎麼會在你加的那些亂七八糟的Q.Q羣裡?你倆誰先找的誰?”
喻明朗避無可避,盯着殷漁好一會兒,最終投降。
“他當然不是羣裡的人。我……我有天收到一封奇怪的郵件,說注意我很久了,想約我見面。那我肯定答應啊,都空窗一個多月了。”他說着,把碗攏到面前,用筷尖一下一下戳米飯,“其實第一次見他,我也覺得老了點,但他對我很溫柔,我們一起吃飯,還看了場電影。”
說到這,喻明朗擡頭瞪着殷漁,“後來他送我回學校,自己開車走了。我的天啊,就沒見過這種人,約.炮從來都是簡單粗暴帶套,根本不會只單純看個電影好嗎?所以我忍不住問他,他說想珍惜我。”
“說真的,就算是瞎話,我也認了,從來沒人這麼說過。以前那些人啊,兩隻眼睛寫滿了只想幹你,連瞎話都懶得編。”
“而且你知道,做0做久了,也想試試做1嘛,他居然願意配合我!我簡直!他年紀雖然不小,但身.體很棒喔!那種感覺……”
眼見喻明朗要開始說細節,殷漁趕緊揮手打斷,“咳!你什麼時候知道他是N大老師?他怎麼一開始沒說?”
喻明朗眼神一黯,無趣地撓下巴,“我們七月不是去泰國度假嗎,有天晚上他洗澡,電腦開着。我手賤點開,看到他和學生的郵件,人家恭恭敬敬地叫他熊老師。他的郵件呢,自帶N大計算機系的落款。”他說着,兩手一攤,“我不就知道了?”
“後來我問他,他承認了,說是不想給我壓力。還坦誠自己有家室,老婆知道他的取向,早和他分居了。我想了想,這沒什麼問題啊,反正我捨不得分。”
這些話喻明朗早就想說,被人寵愛,多值得炫耀。但熊曉義讓他不要公開,他才一直憋着。
眼下暢快發泄一通,他心滿意足,胃口也好起來,幾筷子就扒掉半碗飯。
殷漁總覺得不妥,又說不出哪裡不妥,只能鬱悶地看着他。
“吃飯!”喻明朗一筷子敲在碗沿,嚇得殷漁一哆嗦。
“放心,我和他不會長久,什麼時候要分,就分吧。反正我想好了,愛情靠緣分,可遇不可求,人不能只有愛情沒有夢想。我呢,喜歡戶外運動,將來想當戶外向導,或者開個驢友之家,再不濟,開間山腳客棧也行。你以後想做什麼?”
“啊?”殷漁愣了愣,默默扒幾口飯,“不知道。”
*
十月後,連續下了三場秋雨。
許書硯動身去成都的前一晚,殷漁在一旁幫他收拾行李箱。查了查成都當地的氣溫,想着是帶長袖襯衣好,還是短袖T恤和外套。
扭頭見他靠在椅背上,盯着紫色屏幕。
那些白色的代碼,殷漁一行也看不懂,聽了好多遍,才勉強記得許書硯用的操作系統叫Ubuntu。
想起上回喻明朗說的那些話,他心裡空落落的。
喻明朗千叮萬囑讓他別告訴許書硯,關於熊曉義的事,殷漁答應了。但他心煩其他事。
許書硯站起來,繼續盯着屏幕,隨後伸了個懶腰。
殷漁靠過去,從背後抱住他。
“嗯?”許書硯很累了,聲音帶着睏意。
殷漁臉蹭他後背,襯衣散發的清香撲鼻。
“你以後想做什麼?”殷漁小聲問。
“怎麼突然問這個?”
“隨便問問。”
“那你呢?”
“我……喂!明明是我先問你!”
“所以你比我更想知道答案,你得先回答我,不然我不說。”
無賴。殷漁眼白一翻,“……不說就不說。”
殷漁耳朵貼上去,忽然感到許書硯胸腔的顫動,他在笑?
“哎,”許書硯無奈地把殷漁撈到身前,猝不及防地來了一個公主抱,“我也沒什麼大理想,種種花,養養魚就行了。”
“那你說我做什麼?”殷漁雙手攬過他脖子,看着他。
許書硯眯眼作沉思狀,慢慢往前走,“你……安心當一條魚啊。”
“那不就是個飯桶?!”
“那有什麼問題?你瞪我幹什麼?眼睛大就能隨便瞪人嗎?”
“我……”
許書硯把目瞪口呆的殷漁往牀上一扔,一邊解開襯衣鈕釦,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還是說……你怕我喂不飽?”
不及殷漁回答,他笑了笑,“不要緊,等下喂到撐,你就不會再有這個擔心了。”
在被扯下褲子前,殷漁絕望地想,就不該去招惹流.氓,我認栽行不行。
*
許書硯沒料到殷漁會問那樣的問題。
一個他過去無論如何都不會考慮的問題。
他的發展,和許書硯設想的相差無幾,一切都按部就班。
反倒是自己——
在旅館前臺訂房間的時候,許書硯和孟想一間,熊曉義和孫靖一間,蘇糖自己一間。他們晚上到達。一入住,孟想就洗澡去了。
許書硯坐在牀沿,從褲袋摸出一支菸屁股。
是殷漁抽剩下的。
他放在脣上,閉眼聞了聞。
行李箱裡,他還悄悄塞了一件殷漁的酒紅色圓領T恤,有着穿舊後鬆軟的手感。
估摸着孟想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來,許書硯打開行李箱,
——必須帶點和他有關的物件,
翻出衣物的最底層,
——已經習慣聞着他的氣味入睡。
取出那件T恤,
——雖然理智不允許他這麼做,這和初衷背離。
在手上攤開。
——但是,去他媽的理智。
他顫顫地彎腰,低頭,整張臉埋入。
深深地吸氣。
*
ACM亞洲區預賽成都站的比賽中,Chobits發揮異常神勇,拿了個銀獎。要知道,網絡賽海選有一千多支隊伍,現場賽還有將近兩百支。
大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孟想很興奮,他一興奮,就容易囉嗦,喋喋不休地來去都是那幾句:
“我們真是太棒了!”
“Chobits真是太棒了!”
“大家真是太棒了!”
聲音之洪亮,情緒之飽滿,讓許書硯想起過去高中時,住的小區外面一家美髮店,早上開晨會總要中氣十足地大喊三聲“我是最棒的!”“我是最優秀的!”“我是最快樂的!”
他頭疼地揉揉眉心,孟想還不依不饒地跟上來,“你不高興嗎?”
許書硯淡淡地說:“銀獎有二十多個隊,湊合吧。”
孟想“嘁”一聲,扭頭和孫靖一起高興了。
許書硯溜到賽場外,尋了處安靜地方,給殷漁打電話。
殷漁一接通,大呼小叫地直嚷:“你怎麼纔打來?昨晚關機了?比賽了嗎?有結果嗎?結果怎麼樣?那邊天氣好不好?衣服夠穿嗎?”
許書硯不說話,只是笑,聽他老媽子一樣叨唸完,纔不緊不慢地說:“昨晚手機沒電自動關機,今早才充,中午讓隊友送過來。現在比完了,第23名,一個小銀獎。”然後從樹蔭下鑽出去看天,“今天出太陽了啊,挺暖和的,衣服夠穿。”
兩個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
殷漁說:“暑假的時候,殷野想讓我去國外讀書,我死活不答應,差點和他吵起來。”
許書硯應一聲:“嗯。”
“我不會走的,我……我根本沒有辦法想象離開你……”
許書硯說不出話。
“如果有天你不要我了,那大概就是我的死期。”
明明是少見的暖陽,許書硯竟然全身發冷。
冷到握手機的手抖個不停。
他敷衍地應付幾句,匆匆掛了電話。
許書硯回去的時候看到孟想和孫靖,正和其他學校的人聊得興高采烈,熊曉義忙着和熟人打招呼。蘇糖一個人抱着胳膊站在飲水機邊,握着紙杯喝水。
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熊曉義,目光惡寒。
許書硯這纔想起,從熊曉義和他們一起出發,蘇糖和他就沒說過一個字。
而熊曉義沒有表現出一絲不快。
兩個人彷彿說好了一般,視對方爲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