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尾聲

“好, 我答應你。”許書硯應着,向殷蓮伸出手。

殷蓮面露感激地站起來,用手胡亂抹眼睛, “怎麼樣?我們再去幹一票?”

“幹一票?”

“上次讓你查孫讓支走的款項流向啊。”

“確實每個月有筆五十萬的大額款項不知去處。”

“哼, ”殷蓮露出陰戾的笑容, “那個賤人, 吃喝嫖.賭什麼不玩, 難爲我姑媽現在還沒和他離婚,還要維護那點可憐的殷氏聲譽。有個狗屁聲譽,沒有一個人是好東西!”

許書硯沒吭聲。

殷蓮整理衣服, 想到什麼,停下來, “不如我們倆把孫讓給做了?”

許書硯微怔, “做了?”

“幹票大的啊!再說了, 你指望用法律對付他?省省吧!”

許書硯心知這事不能再瞞着他,便說:“我剛纔去找殷仲月, 就是爲這件事,她說她會考慮。”

“考慮?你信她?他們是一條船上的好嗎?誰跟你一條船?我!”殷蓮板起臉,“這局我玩定了!你不跟也得跟,否則我們一起翻。反正我什麼都沒有了,你不一樣, 我那個哭包弟弟還等着你呢。”

*

這天晚上殷漁加班, 許書硯在家裡等他。

他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入定了一般。他修長手指夾着香菸, 總是等菸頭燃燒至菸灰快掉時, 才往菸灰缸裡抖落。

許書硯在想孫讓。

他沒怎麼見過孫讓,除了有一年集團年會, 殷仲月攜丈夫出席,亮相了幾分鐘。印象中他有着相當敦厚的外貌,當然人不可貌相。

他當年夥同林氏,僱兇殺死殷漁的父親殷仲樊,成全妻子殷仲月掌握殷氏。殷仲月不動他也無可厚非——這種廢物丈夫,她養的起。不過最近幾年他賭癮漸重,差不多每個月都會去一次公海賭.船。

而殷氏,也不像當初那麼矚目。

殷氏業績下滑,有目共睹。

可不管怎麼說,親手做掉孫讓在許書硯看來,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瘋狂念頭。他不願陪殷蓮一起瘋,但又確實忌憚那句“否則我們一起翻”。

他知道,殷蓮無所顧忌。

孫讓……

許書硯起身去廚房熱牛奶,猛然想到孫頡。

孫頡去哪了?怎麼這麼久都沒見他人?躲起來了嗎?

思緒紛雜間,外面傳來鑰匙開門聲。

“書硯?我回來啦!”殷漁還在收鑰匙,頭先探進來,朝許書硯甜甜地笑。

許書硯放下杯子,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你怎麼了?”殷漁察覺不對勁,凝住笑,急忙走來。

“沒事,”許書硯搖頭,心想他真敏感,用手摸摸他的臉,“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殷仲月退休,把你頂上去,讓你做殷氏的總裁,你高興嗎?”

殷漁狐疑地問:“她爲什麼要退休?爲什麼是我上去?你們又準備幹什麼?”

許書硯看着他清亮的雙眸,小刷子似的眼睫,品着他一連串的反問,突然意識到殷漁的恐懼和……他不再相信自己。

縱使他從來沒問過一句。

“我一直想說……”殷漁猶豫着喉結上下滾動,手指在許書硯胸前畫圈,“書硯,我不管你以前做過什麼。你的抱負可以用到正確的地方,我希望你能離開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是爲我,是爲你自己。”

許書硯僵了僵,隨後溫和地笑起來,“剛熱了牛奶,我喝了一點,你要不要?”

“當然要。”殷漁看着他,接過杯子一飲而盡。

*

深夜,許書硯從夢中醒來。

身邊的殷漁仍在熟睡中,許書硯坐起來,打開枕下的手機,看到殷蓮發來的微信:你找時間來我這一趟,我們商量商量這局怎麼玩。孫讓生活挺沒規律的,得費點心。

許書硯面無表情地回覆一個“好”。

丟了手機,他轉頭看殷漁。沉沉的黑暗中只聽到他的呼吸聲,看不清他的臉。許書硯俯身,憑直覺精準地找到位置,淺淺啄吻殷漁的額頭。

他是該離開那些亂七八糟的牽連了。

*

“快進來進來!”殷蓮招呼許書硯進屋,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

許書硯四下打量,意外發現屋子裡外都乾淨整潔。

殷蓮看出他的驚訝,翹着嘴角說:“請個保潔員,按時上門打掃衛生,效果一樣的好。不然你真以爲這世上誰離不了誰?”

這話讓許書硯心頭激起嫌惡,但他忍住了潑啤酒的衝動,灌下一口,問:“找我有什麼事?”

“藥下過了,人綁過了,車也撞過了,我們還有什麼沒玩過?”殷蓮一臉興奮,眼中透着股瘋狂。

“他不是每月都去公海賭船嗎?”許書硯手指敲着啤酒罐,“直接推到海里喂鯊魚啊。”

“妙!”殷蓮想象那個畫面,激動得猛拍巴掌。

許書硯終於控制不住地提高音量:“殷蓮,你真打算這麼過一輩子?”

殷蓮歪着腦袋,像是沒聽懂。

許書硯站起來,在客廳焦躁地來回踱步,“你回答我,你玩完孫讓這一單,接着到誰?後面怎麼排的?還有幾個人?”

“你幹什麼?想和我鬧掰?”殷蓮皮笑肉不笑盯着他,“告訴你,門都沒有!我吃定你了!憑什麼你們都過好日子,就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你看這屋子,多冷清啊!”

“冷清也是你自己一手作的!”

“行了!”殷蓮大嚷一聲,盛怒喝道,“當自己是道德衛士?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有目標想尋仇就來找我,現在要回歸家庭生活了就要把我一腳踢開,天底下有那麼便宜的事嗎?”

他一張臉透着狠勁,瞪着許書硯。

許書硯覺得和他已經沒法再交流,搖搖頭,作勢要走。

“你去哪?”殷蓮攔在他面前。

“我回家。”許書硯沉住氣,推開他。

“不可能!”殷蓮動了火氣,把他又拽回來,“孫讓那件事還沒討論出結果,你不準走!”

“不都說了喂鯊魚嗎?!”

“那以後呢?以後的人你還陪我一起處理嗎?”

殷蓮氣鼓鼓的,小男孩一樣像抓住想要絕交的好友,死活不願鬆手,只差嗷嗷“你爲什麼不和我玩了”。要是往日,許書硯興許還有耐心陪他周旋,但今天他的耐心已經耗盡了。

許書硯甩開他的手,冷冷地說:“不可能,這是最後一次。”

“那你就別想走!”

拉扯間,不知誰腳下一滑,兩個人抱着跌倒。許書硯力氣大,推開殷蓮正要掙扎着爬起來,不料被他抱住腿。他回頭見殷蓮咬牙切齒一臉非拉他跳火坑不可的決絕,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許書硯生平最氣惱的就是被人控制,殷蓮甩這無賴,無異於火上澆油。他使勁蹬了幾下沒蹬開,便大聲嚷着“你給我鬆手”伸手去掰,誰知手又被纏住。

兩個人都發了狠,許書硯心煩到不行,順手操起牆角的花瓶砸向殷蓮腦袋。

殷蓮應聲倒地。

許書硯氣喘吁吁地坐在地上看着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向他的鼻息,沒死,昏過去了。

然而就在他準備開門的時候,想到要是殷蓮醒了再這麼揪着他不放,心裡又是一緊。

許書硯喘勻了氣,起身走到廚房,用湯鍋接了小半鍋水放在燃氣竈上,旋開閥門,一圈淡藍色的小火焰靜靜燃燒。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看向躺在地板上的殷蓮,靜了一瞬,開門離去。

就這樣吧。

*

回到家後,許書硯的雙手一直在抖,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殺人。

殷漁注意到,緊張地跑來問。許書硯咽咽嗓子,將剛纔在殷蓮家發生的一切,將他和殷蓮所做的一切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殷漁面色鐵青,反應過來後馬上打電話給119報警。

“你幹什麼?”

“他要是死了,你也得陪葬。”

“可他要是沒死,我就得……”

“我陪你去自首。”

許書硯驚愕地看向殷漁,隨後撇過臉,輕輕點頭。

殷蓮家的那口湯鍋水燒乾之後,氣竈後方的天然氣膠管被燙壞了一截。消防員們在泄露的天然氣遇明火燃燒前趕到,及時阻止一場重大事故的發生。

而殷蓮捱了那重重一下,至今沒醒過來。

許書硯涉嫌捲入三期故意傷人案,收押待審。半年後,法院判了他五年,他當庭表示不上訴。

許書硯也認爲,這是唯一能讓自己剎車的辦法。

*

出獄那天恰好是許書硯三十一歲的生日,來接他的是個看着剛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對方沉默地接過他的行李,帶他坐上車。

車子發動前,年輕男人才終於開口:“殷總說,先接您到酒店。”

許書硯平靜的看着窗外,點點頭,“好。”

他看着沒怎麼變化,就是不常見到太陽,皮膚呈灰白色,神色間少了銳氣和鬥志,多了幾分安定和消沉。

禧景酒店和五年前沒什麼區別,看起來養護得不錯,不少地方都重新裝潢過。許書硯草草吃了點東西就被帶到酒店的水療中心,由專業護理師進行全身護理和按摩,這個過程耗了將近一整個下午。

再見到那個男人時,許書硯忍不住小聲問:“我還以爲洗個澡就行了,非得這麼麻煩嗎?”

對方略略欠身,一臉公事公辦的笑,“不好意思,許先生,這都是殷總交代的。順便說下,您從裡面帶出的東西,最好不要帶回家了,晦氣。”

許書硯微微一愣,隨後自嘲地笑了笑,“隨便。”

回去的一路他都在好奇打量這個城市的變化,確實和以前不一樣了,很多地方他都沒見過。

許書硯看着,順口問道:“殷總身體還好嗎?”

“挺好的。”

他還想問問殷漁,但遲疑着始終沒能開口,繞了個彎又說:“殷總怎麼知道我出來的事?”

“一直都知道。”

許書硯不禁納悶,殷仲月什麼時候對他這麼上心了。

“殷總……她,對我這麼關照,改天有空我得好好謝謝。你說動過大手術的人,送什麼比較好?”

開車的男人略一皺眉,“殷總沒動過大手術。”

許書硯立刻提高了音量:“不是殷仲月總裁嗎?”

“哦,你說她,和丈夫離婚後早就到國外養老散心去了,現在當然是殷漁總裁。”

殷漁總裁?!許書硯震驚地睜大雙眼。

*

去的還是他們原來住過的地方,許書硯下車後謝過司機獨自上樓,心中五味雜陳。

他還低着頭揣着一肚子心事沒弄清楚,電梯門打開,一個人影撲來抱緊他。

“剛纔……剛纔小謝打電話告訴我你上來了,我等不及,就在這等你。”殷漁說着,像是又要哭,真是一點都沒變,哪怕成了殷氏的當家。

許書硯揉揉他的頭,捨不得鬆開,“我也等不及。”

五年的時光,很多事都變了。殷蓮去到別的城市,殷野早早旅居海外,何之白把家裡的度假村生意照顧得紅紅火火,孫頡倒是還在殷氏,也有了戀愛對象。

“你今後打算做什麼?”殷漁盯着許書硯。

許書硯眼珠子轉了轉,笑起來:“給你看家護院。”

“別這樣……”

“那你說吧,我聽你的。”

殷漁倚着他,慢悠悠地說:“首先,我們結婚。”

“好。”

“然後,我回家。”

“……什麼?”

“事實上,我上個月就向董事會申請辭職了。”殷漁一本正經地說,“並且,向他們舉薦了你。”

“可……可我……”

“你不用擔心差了這幾年,這是我當初陪你去自首的時候就想好的。你比我聰明,比我懂得多,比我有進取心。你更適合這個位置。現在可能有跟不上的,會有秘書幫你。”

“而且和那幫老頭子打交道,真的好累。”殷漁說着,腦袋蹭了蹭許書硯的頸窩,“你以前不是一直叨叨着養我嘛,來養啊。”

許書硯翻身抱住他,拭去眼底的淚水,哽咽地說:“好。”

“書硯,我愛你。”

這一刻許書硯忽然明白,其實殷漁一直追求的恬淡幸福纔是他們最終的歸宿。當所有的風起雲涌全部落幕,你還在身邊,我已經不能奢求更多了。

“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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