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春生跟我提起雙馬橋塔吊老人的事,我也想起來了。
我尋思了一陣,確實……確實是有這麼一回事。
兩位老人穿着婚禮服,兩人的手用一根紅線牽着,直接跳樓了。
這事,我聽說了。
我看向了花娘:這是你的手筆?你爲什麼害死那兩老人?
“不是所有的死都是害人,還有一種死,叫解脫。”
花娘說:我們落花娘娘,只爲“情”字解脫生死。
接着,她跟我們說起了那兩位老人。
原來啊!那兩老人,老太太和老大爺的一生,都很坎坷。
老大爺一生沒什麼本事,只能下工地當苦工。
有一次,工地出了事故,腳手架斷了……其中老大爺也在那腳手架上,摔了下來,摔成了殘疾,腿不太利落。
後來老大爺也沒辦法,只能給工地看門,一個月賺點微薄的工資。
老奶奶呢?年輕的時候,生了一個小孩,但小孩在游泳的時候,淹死了……從此,老太太得了輕度的精神病,偶爾發作。
到了五十多的時候,老奶奶又得了白內障,她和老大爺都是吃勞保的,兩人無兒無女,沒錢沒房,白內障自然治不好。
很快,她的眼睛,瞎了,成了一個瞎子,只能靠老大爺做門房那微薄的工資,養活着。
就在今年初,老大爺老感覺屁股不太舒服,以爲是痔瘡,肛門那兒長了個東西,每次坐着,像在屁股底下塞了一個軟球一樣。
那老太太就勸老大爺去醫院檢查一陣。
老大爺也不願意去,沒錢嘛,一直到兩個月前,他忽然在工地上暈倒了,工地裡好心的工友,送他去了醫院,檢查是貧血,貧血導致的昏迷,當然,醫生通過血檢,發現老大爺的血液裡,癌細胞增多,就讓他再做一個更細緻的檢查。
這一檢查不得了,發現老大爺得了“腸癌”,還是晚期。
晚期的腸癌,致死率奇高,要是治,首先要花一筆巨資,做手術,切掉病竈,然後進行放射性治療,這種方式,要花費極大的金錢,別說老大爺這樣的門房老大爺了,就算是雙職工家庭,也承擔不起這麼巨大的手術費用。
老大爺捏着化驗單,邁着灌了鉛的步子,回到了門房裡面。
他把事,給老太太說了一陣後,兩人抱頭痛哭。
沒辦法啊!
這就是命,有人的命,出生就叼着金鑰匙,有人的命,出生就在脖子上掛着鐐銬!
而就在這時候,那時候去工地找人的花娘,聽到了兩人的哭,感覺奇怪,站在門口,聽了一陣後,走進了房間裡面,她對二老說道:生不一定快樂,死不一定憋屈!
“啊?”
老大爺看着花娘。
花娘說:這一輩子,你們也是不容易,很慘了……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了……老大爺,你的癌症,實話是,治不好了……癌症晚期,那是花錢買命,不但你出不起這個錢,你就算出了……又能怎樣?你死了,你老伴誰負責?
一說到老伴,老大爺蹲在了地上,不停的揪頭髮,說道:誰負責?誰會負責?我老伴是個瞎子……我死了,她怎麼能活啊!
“不如就一起死了算了。”老太婆伸手,要去找老大爺。
老大爺連忙做起來,伸出一隻手,讓老太婆挽上。
“你是命不好。”花娘說:這輩子,你們已經走到盡頭了!我這兒有一個辦法,你們三天之內自殺……我能讓你們,做一對鬼夫妻,上黃泉路,下輩子投胎,還能當夫妻!
老太婆聽了,說:我要做——這都已經被棺材蓋蓋住了,我離不開我老伴,咱們一起吃苦這麼多年,做鬼也要在一起!
老大爺沒說話,兩隻手捂住了臉,痛苦的點着頭,這一刻,他的沉默,幫他做下了決定。
花娘點點頭,做下了陰術……給這兩位老大爺和老太太,做了一場黃泉鬼婚。
兩人在那天晚上,穿上了婚禮服——還是他們曾經結婚時候穿的,乾淨的中山裝,乾淨的女式老款西服。
他們穿上了,也精神了很多。
花娘自己掏了腰包,請了二老,吃了一頓他們一輩子吃過最好的飯菜後,上路了。
兩人相互攙扶,上了塔吊。
跟他們一起上塔吊的,還有花娘。
二老上了塔吊後,縱身從塔吊上跳了下來,摔死了,他們留給圍觀者的,只有“鬼神”的傳說。
我聽到了這兒,看向了花娘,說:所以說,有些人不是自己想死,是你勸他們死的?
花娘笑了笑,點頭說:沒錯!我乾的就是這麼一門陰術——這既是我們落花娘娘辦的事情,也許你們覺得我殘忍,但我想讓你們搞清楚一點——有些人不想活了,不是懦弱,是真的走投無路了——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只有他們知道,死去,比活着舒服一萬倍!
我緊緊的咬着牙關。
花娘卻說:我不鼓勵人自殺……但我鼓勵人重生,那老大爺和老大娘死前,一點都害怕,也不畏懼,他們互相說了一句話——下輩子,還是夫妻!
哎!
我嘆了一口氣。
接着,我問花娘:羅婧和袁子陽,也是這個情況嗎?
“不是!”
花娘說:其實他們有更好的路走,但是……他們執意尋死,事實上,我個人不會接五十歲以下人的陰事,因爲五十歲以上的要自殺,多半是活明白了,確實走投無路,像羅婧和袁子陽……是沒活明白,自己脆弱!那位老大爺和老奶奶,指引他們死亡的,是生活的苦難!指引羅婧和袁子陽死亡的……是一時的困境——並不能相提並論。
“簡單的說,我對那老太太和老大爺,致以崇高敬意,但我對羅婧和袁子陽,有的只是蔑視!”花娘說。
我聽花娘的話,這位,算是真的把“自殺”這事琢磨明白了的人。
花娘說,她給羅婧和袁子陽,做了黃泉鬼婚,那兩人就必須得死!
那天晚上,他們兩人商量服毒自盡,買了老鼠藥——袁子陽吃了,死掉了,但是……羅婧最後一刻,放棄了。
“放棄了?”我說。
“是的!背信棄義!”花娘說:這事,袁子陽的鬼魂,饒不了她!活該死。
馮春生卻站了出來,搖了搖頭,說:你知道羅婧的父親是誰嗎?
“羅大河!”花娘說:我知道,羅婧是貪圖榮華富貴呢!”不是!”馮春生搖搖頭,說:我告訴你,羅婧最後一刻幡然悔悟,是想起了她爹和她.媽!袁子陽的父親,不是個東西,但是,羅大河對羅婧,是真的好……一位爲女兒讓步的父親!一位爲女兒付出很多的父親!他是個好父親,羅婧當時想……她如果死了,那她爹怎麼辦?也許,羅婧不希望——白髮人送黑髮人吧。
花娘沒說話,只是用那藤條一樣的右手,撫摸着自己的臉。
我也勸道:花娘……這事,我是站馮春生這邊的……你也說了,羅婧和袁子陽尋死,是沒活明白,頂不住一時的困境,羅婧最後幡然悔悟,我琢磨着不是背信棄義,要不花娘,再給一次機會?”什麼機會?”花娘問我。
我說:給一次,羅婧和袁子陽鬼魂見面的機會!
“你似乎知道什麼?”花娘看向了我。
我說是的,既然做了鬼婚,兩人中有一個人沒死,那袁子陽的鬼魂,不可能下了黃泉!
“沒錯!就在羅婧的身上,但是,只有我喊得出來。”花娘說道。
我對花娘說:給一次機會吧——羅婧真不是一個負心人……我期望她不是!給一次羅婧和袁子陽鬼魂見面的機會吧!
花娘想了很久,說:不合規矩。
“賣個面子?”我對花娘說。
花娘說:你的面子……不好使!
我的面子不好使?
我想了想,先到了陽臺,給柷小玲打了一個電話,問她認不認識湘西的“落花娘娘”。
柷小玲說太認識了,和她很熟的。
我立馬回到了房間,把電話,給了花娘。
花娘半信半疑的抓過電話,當她聽到是柷小玲的時候,立馬笑開了花,掛了電話後,她說:柷小玲的面子,我賣!把羅婧帶過來。
好!
我直接跟竹聖元打了一個電話,讓他把羅婧帶過來。
大概半個小時之後,竹聖元揹着羅婧過來了。
現在的羅婧,還處於昏迷狀態!
“孽畜!”
花娘吼了一聲,羅婧立馬清醒了,跪在了花娘的面前。
落花娘娘吼道:父母之恩,媒妁之言,天作之合,豈能毀之!我是你乾孃,也是你和袁子陽結鬼魂的媒婆!現在,你毀掉了這樁鬼魂,可知罪!你可知罪?
羅婧立馬磕頭:花娘,我錯了,我錯了!
“錯了?”
花娘猛地揪住了羅婧的頭髮,狠狠一扯。
哐當一下!
花娘直接在羅婧的身體裡,扯出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接着,花娘一甩手,將那影子,甩到了地上。
那影子下跪,也喊了一聲乾孃。
一個是鬼魂,一個是人,一個是羅婧,一個是袁子陽。
這如今人鬼殊途的情侶,再次見面了。
這一對冤家,碰頭了!
“袁子陽,你是什麼看法!”
花娘指着袁子陽說。
袁子陽青面獠牙,指着羅婧說:她背信棄義——我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