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大叔,這裡的格局怎麼看着有些...”
“眼熟嗎?”
敖昆微微一笑:“你感覺眼熟很正常,因爲外面的屋舍格局正是借鑑這裡佈置而成的。很久很久以前,龍族其實是住在這裡面的,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讓這裡毀於一旦,倖存下來的龍族封禁了這裡,然後仿照這裡的佈局在外面重新建造了一片安居之所,因此你纔會感覺眼熟。”
李初一點點頭,好奇的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知道。”
“不能說?”
“不,是真的不知道。”
嘆了口氣,敖昆沉聲道:“你也知道,現如今的龍族其實都是蛟龍,沒有一位是真龍的嫡傳血脈。我們雖然也修出了一絲真龍之血,可龍祖烙刻在血脈裡的記憶和傳承我們僅能獲取一小部分,很多歷史都隨着血脈的殘缺不全而斷絕了,所以對於古時的很多事情我們知道的也不多,所知的大多都是口口相傳下來的,並且裡面很多東西都近似於神話一樣。”
李初一不信的看着他:“不會吧,你們龍族除了血脈傳承,就一點歷史也不記載?我師父總說好腦子不如爛筆頭,你們不可能沒有史冊典籍之類的吧?”
“有倒是有,但僅止於近十萬年的。再久遠的歷史,則隨着各種災禍而湮滅了。”
“災禍?”
“對,災禍。”
伸手指了指四周,敖昆沉聲道:“據說這裡沒破敗前,儲存着大量的文獻和資料。這些資料不僅僅侷限於龍族,人界各族衆生,甚至仙界和冥界的一些事都有記載。可惜那些資料隨着這裡一起毀於一旦,而正統的真龍血脈也在那次浩劫中徹底斷絕。”
“後來龍族幾次重建藏經閣,可惜也被一次次的災厄給毀得一乾二淨。就拿最近的一次來說,萬年前人妖大戰,一支人族聯軍偶然間尋到了一條虛空甬道,順着甬道突然降臨在聖地,猝不及防的龍族雖然很快將他們給剿滅了,可外圍聖地也已經受到了重創,重建後歷經近十萬年囤積了大量珍貴文獻的藏經閣被焚之一炬,事後搶救出來的文獻資料千不足一。所幸龍族的傷亡不算太大,聖宗大人親自帶人填補了很多被毀的典籍,雖然仍不完整,可總算是沒讓龍族的歷史和傳承再斷絕一次。”
“不是吧,這你們都沒懷疑?”
李初一不可置信的問道:“藏經閣屢建屢毀,擺明了是有人故意的。你們龍族的聖地藏的這麼嚴實,虛空中的路途又那麼危險,人族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那個節骨眼上‘偶然’發現了一條虛空甬道,這個‘偶然’也是在太古怪了吧,你們就沒一點懷疑?”
“怎麼可能不懷疑呢,可懷疑又有什麼用呢?”
長長一嘆,敖昆苦澀道:“我族曾有一位先賢說過這樣一句話——天道有缺,染指必殤。他說天道表面上看是無跡可尋不可捉摸的,實際上並不然。天道也是有跡可循的,自有其輪迴脈絡也是探尋。只是萬靈壽元有限,除了長生不死的神仙,無人能窺得其中的奧秘。衆生因爲其壽元所限,將天道這唯一的破綻給抹除於無形。可若是有誰能將所經歷的事情一代一代的完整記載傳承下來,那麼很久很久以後,當天道輪迴週轉完一個周天時,後人自可借鑑前史觸摸到天機所在。”
“然天道無上,天機不可公之於碌碌衆生,這是天道所不允許的,是天規。因此,天道纔會以冥冥之力影響世事,藉助他人之手將這些記錄了天道之痕、妄圖洞悉天機的存在統統抹除,以免這些存在爲禍三界攪亂陰陽,威脅到蒼天之無上地位。”
李初一默然。
這些話他不是第一次聽,道士說的比敖昆所言更詳盡更透徹,直言三界天道的本相根本不是“以萬物爲芻狗”的冥冥,而是他們這一脈的三位門人,他的三位師叔祖。
天道本身是不是有缺漏他不知道,但他清楚一點,即便原先沒有,三位師叔祖入住之後也肯定會有。
天道之所以至高無上不僅僅是因爲它擁有無窮偉力時時刻刻影響着萬事萬物芸芸衆生,更是因爲天道沒有任何情感,對待任何事物都一視同仁,絕對不會有自己的主觀判斷。正因爲它的無情,才造就了它的無上,早就了世事百態的絕對公正。
衆生因出身不同而有高低貴賤之分,於衆生來說不公正的事隨處可見,也有很多人會罵天道不公,爲何不給自己一個好機緣好出身云云。熟不知對天道來說其實衆生都是一樣的,衆生皆有生老病死,皆有福報災劫,衆生眼裡趨之若鶩的名與利在天道來看根本就是鏡花水月,任你榮光一世萬人跪服,還是潦倒一生鬱鬱寡歡,只要悟不得道成不了仙,壽元一止都不過黃土一捧,灑在地上並無什麼區別。
天道無時無刻不影響着衆生,可因爲無情無慾,它又等於對衆生沒有影響。
只要不影響道則輪轉天地運行,天道便不會去主動干涉什麼。所以人間纔有一句俚語是這樣說的——三分靠天給,七分靠努力。
無論福澤還是災禍,都是你命裡早已定下的命數,而福禍相依從無獨存,命數到了你的跟前,什麼結果並不是天定的,而是在於你以及牽扯到這份命數裡的所有人和物的選擇。
敖昆所說的那位龍族先賢顯然洞悉了到了天道的本質,甚至還感覺到了三位師叔祖的存在。天道有缺,說的豈不正是那三位師叔祖的存在嗎?
一旦天道有了感情,那就等於有了破綻。而命運如人牽一髮動全身,一旦天道主動干涉衆生的某些事物,那結果往往會出乎很多人的預料。
比如剛剛發生的太虛宮之亂,按常理來說,於浩的計劃本應該是成功的。
*功的引動了天罰出現,借天罰之力強破太虛殿的守護大陣,雖然有李初一攪局,可結果卻本該不變的。太虛鎖天陣應該被破,趁着援軍趕來的當口,即便有道士恰巧趕來助陣,於浩只要讓紅月拼死拖住道士,再招呼其他衍兵不惜代價的一擁而上,那虛天鏡他至少該有一半以上的把握奪取成功。
可惜他沒有,不知哪位天道師叔祖發現了李初一的蹤跡而顯化人間,使得天罰的力量完全脫離了於浩的掌控,使得他的計劃功虧一簣。
甚至再往前推,若是當年沒有師爺和道士與三界天道的那場惡戰,自己的本源初魂也不可能會流落人間投胎到沐雪靈身上。繼續往前推,若非當初他們三個動了貪念妄圖奪取陰陽扣,自己的本源初魂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裡,而應該在外部真界裡投胎到不知什麼物事身上,可能是人,可能是仙,也可能是其他的山精鬼怪魑魅魍魎。
而若不是自己在,道士也不會千里迢迢的趕過來,於浩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就更大了。又或者於浩可能根本就不會潛伏到太虛宮,甚至大衍也不會存在,宇文族和沐家仍是人界兩個普通的宗族,可能強盛也可能衰敗,總之很多事都有可能會因此而改變。
所以說世事無常,任何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都會影響到命運的琴絃,即便你修爲通天能把握住眼前的主調,可擴散出的餘音會不會震動到其他的琴絃引出雜音,那就誰也不知道了。
也正因如此,道士纔會常說“天命可窺不可輕逆”。任何想要染指命運之弦的人,那就要做好迎接遠超自己預料的後果的準備。
龍族的那位先賢顯然是看透了這一點,他發現了天道有情,因此纔會留下“染指必殤”的話語。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像龍族和其他幾個傳承悠久的妖族大部還算好的,他們的歷史雖然有缺損,但總算是苟延殘喘的留存了下來。
而人族,明面上看統治了人界,可其實人族全都是些沒有過去的人。
有些事天災,有些是人禍,人族的歷史因爲種種原因被不斷的斷絕着篡改着,很多人還笑稱“只有勝利者才能書寫歷史”。
是,這句話沒錯,聽着也很霸氣,可仔細想想,這句話裡透着的只有濃濃的悲哀。
拿現如今來說,在大衍的刻意隱瞞下,整個大衍上至修士下至黎民無不妄自尊大,自以爲人界的主宰,視南方的妖族爲不通事理的禽獸,視西北兩境的各方勢力爲蠻不講理的亂賊草寇。
他們忘了,這些禽獸草寇是怎麼誕生的,他們甚至都不願多想一想,大衍如此強盛爲何不將這些叛逆全部根除。
他們更忘了在遙遠的極西之地,還有一大片被稱爲鬼域的土地存在。那裡鬼族林立,被大衍民衆拿來當故事講嚇唬小孩子的妖魔鬼怪在那裡比比皆是,若非兩個古老的家族代代鎮守在生死一線,那羣惡鬼早就來爲禍人間了。
不知道這些不怪他們,大衍爲了統治而故意隱瞞也不能說錯,單從大義上來講,大衍的民衆實在太悲哀了。
其他宗族也是如此,好不到哪兒去。現如今的超級勢力除了八極盟外個個都稱自己是古老的存在,可能夠追溯的歷史卻僅僅止步於萬載之前。
更久遠的不是沒有,而是斷絕了。像太虛宮這樣的還算好,至少知道自己的前身是太虛道。可太虛道何時而生,因何而建,出過什麼人做過什麼事兒,怕是連太虛三祖這等人物也說不完全。
更讓人心寒的是,即便流傳到現在的很多東西,現在的後人也不盡曉。比如太虛宮的九虛連環,堂堂鎮宗大陣,太虛三祖竟然只知其表不知其理,修繕維護可以,一旦破滅便再難重建,這是何等的悲哀?
而造成這一切的是因爲人禍,同樣也是天意。
蒼天有了情,動了念,三界衆生只能順應天意任其擺弄,在一次又一次的清洗中掙扎求存,無從反抗。
不,也有反抗者,不服天命妄圖逆天而行,可那下場...
葬王死地,李初一已經親眼看到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