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皮小帽,一頂老式的帽子,跟半個西瓜殼一樣,現在很少有人願意戴它。我記得我遇到的人中,只有一個人還在帶這樣的帽子,老楊,那個莫名其妙死亡的看門人。想到這裡,我心裡咯噔一跳,剛纔就看見有頂帽子在風中偏偏悠悠,原來這帽子下面還有人,只不過他現在是鬼魅之身,我沒看到而已。可是現在我既然能看到了他,說明我的額頭上的眼睛又開了。我伸手往額頭一摸,果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額頭上傷疤腫脹起來了,拿手一碰,前面那個人就似有似無要消失了一樣。
“老楊,你過來!”我喊了一聲。
那人聽得我這一喊,應聲慢慢站了起來,朝我這邊看了看,看了一會竟然哭着問道,“判書,判書大人,我這,我這是怎麼了?我這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他們都看不到我,我是不是已經死了,我怎麼就死了?”
他這句話說得奇怪,聽意思是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歸陰,這點聽起來似乎很難理解,自己死沒死怎麼會不知道。不過話說回來,只有人知道自己活着,哪有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然而,“其身已死,竟自不知”在各種志怪野史的小說上也都有出現過,在描述上基本上是一致的,即死者枉死,因爲不知道自己已死,魂魄出竅未入陰關,便化爲遊魂,還如平時一樣生活如常。如今老楊死得奇怪,估計是也沒料到自己已經死去了。
想到這裡我說道,“老楊,你已經死去,萬事已休,勿作他想,還是早早入關去吧,再此做個遊魂也無濟於事。”
“判書,我怎麼會死呢,我怎麼就莫名其妙的就死了?”老楊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聽起來甚是悽慘。
“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老馬描述,好像是中了蠱,纔會頭髮盡落,皮開肉綻,肥如水浸。”
“啊?我怎麼會死得這麼慘,怎麼會這樣?”
“這也是我的猜測,具體細節我還會再查!這裡有件事我要問你,授意你老闆拆廟的人是不是頭伏?”
老楊兀自哭個不停,也沒有回答我的意思,嘴裡一直唸叨,“我命怎麼這麼苦,一輩子沒討着媳婦不說,沒想到到了最後,還死得這麼不明不白,嗚嗚嗚……”
“你活着沒討到媳婦,死了我就燒個給你,陪你度完陰壽。但是現在你不回答我,我怎麼查出你的死因?”
老楊聽我這麼一說,便止住了哭聲,說道,“我不知道你說的頭伏是誰?”
“可還記得他的樣子?”
“那天雨下的大,那人被雨淋走了樣,我哪裡還記得!”
被雨淋走了樣?我心裡一想不對啊,三餅請那個資深的風水師時可沒下雨,下雨的那次是他們得罪了千人冢的亡靈,那個神人幫他們解了圍,人家也沒出這個餿主意。莫非老楊把這兩件事給弄混了?
“沒說那個神人,說風水先生。三餅在雨停之後不是請了一個看地先生(風水師)來看這裡的風水嗎,那人說這座盤龍廟收納髒邪,所以讓他拆廟,我現在問得就是這個風水先生是不是頭伏,長的什麼模樣?”
“哪裡還有什麼風水先生,拆廟一事就是那個神人出的主意!”
“活祭結束後,他不是從帳子後面偷偷溜走了嗎?”
“是走了,但他留了一個條,說這個廟位於白虎口,必須拆,那樣工程才能順利完成,否則築牆牆不能立,建基基不可用,而且三天必主一傷,五天必主一亡。因爲當時一直在下雨,沒能動手,雨停以後便立即着手拆遷工作。”
“那三餅乾嘛說另請了高人?”
“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因爲那個神人說他已經泄露了天機,讓他不要再次張揚,否則自身罪孽會加重,所以他才騙你沒把這些事說出來。”
事情真是這樣嗎?我總覺得沒這麼簡單,原因就是既然稱他爲神人,當然不僅僅是抗雨淋的能力,還應該有過人的才能,這一點從活祭和認識上可以看出。可是既然如此,他怎麼偏偏看不出此廟是爲鎮水患而建的?就算他說的是對的,妨動土之人,也不該選擇舍大家卻保小家,孰重孰輕還是很好掂量的。既然這麼簡單的抉擇他都會選錯,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他故意爲之以達到自己的某種目的,第二,他看的比我們深遠,這裡還有玄機。
“他在條上還說了什麼嗎?說這廟是爲鎮地邪,防水患用的了嗎?”
老楊想了會,搖搖頭說,“這個就不知道了,我不識字,再說了我這身份擺在這,哪有資格問這些事。剛纔那些也是我聽工人們聊天才知道的,你說的什麼廟什麼鎮地邪,我更是聽都沒聽過。”
從目前涉及到的人物來看,拆廟這件事集中在那個神人和三餅身上,關鍵點是拆廟的動機,要想知道動機恐怕只有問那個神人了,這個一時半會很難有答案,因爲那個神人一直未出現。所以只能從三餅身上找答案,然後順藤摸瓜,弄明白那個條上到底寫了什麼,也許還可以推測出拆廟的動機。
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一切行爲都具有目的性,以動機爲指南。那麼三餅此舉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我又問老楊在這刨什麼呢。老楊說自己也不知道,鬼使神差就想過來掏掏,總感覺地下有東西。
“現在,你抓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不許出來嚇唬人,另外此處十二地邪即將出胎,怕是要掀起一場水災。自古陰邪相生,你要是呆在這裡,若是鎮住地邪,恐怕也會把你封印在內。所以你還是快走吧,你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的。”
我話一落音,卻見老楊回頭看了一眼,像受到了驚嚇一下,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轉身就不見了。哎,怎麼說走就走了,壓根就沒將判書放在眼裡啊。然而就在此時,突然腳下一動,地面好像活了一樣,開始顫動起來,抖個幾秒鐘,緊接着像受到了什麼刺激,便如波浪一樣,起起伏伏。
我見站是站不住了,只得蹲下來穩住身子。
“咕嚕嚕,咕嚕嚕,咕嚕嚕!”
一連串聲音自地底下傳上來,活像一個人肚子餓了發出的聲音。我心裡一驚,這一點三餅倒是沒說錯,這塊地果真活了,這是要吃人啊。
“糟了,要變天了,得快些出去!”我說了一句,轉身就要往回跑,然而這一回頭才發現事情變得嚴重了。壓根就看不見迴路,如果說來的時候還能依稀看到遠處的人影,那麼現在恐怕就算有人站在我跟前我都認不出來,倒不是黑認不出來,而是煙霧太濃。人們常說能見度不足多少多少來形容霧大,但是現在依我看壓根就沒有能見度。
沒有不要緊,只要我朝後跑,肯定能跑出去。我想的挺好,可是事實可沒那麼如意,因爲我剛跑出幾步,就被一個東西絆了一腳,頭腦一蒙,“嘭”摔在了地上,膝蓋上傳來鑽心的疼,感覺要斷了一樣。
我吃住疼一翻身坐了起來,回頭一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地上竟然冒出一塊石頭來。奇怪,來得時候看沒到有這麼大塊石頭,半米高,像豎起的鴨蛋一樣,少說也得有幾百斤。我伸手一摸,冰冷冰冷的,而且更要命的是,現在這塊石頭正在慢慢往上長,不知道是不是長,就是感覺在往上升。
難道這就是三餅說的十二根石柱子?可是它們已經長出一次了,現在怎麼會二次破土而出?現在也管不了了,這地下要出事,不能繼續呆下去。
出奇的是剛跑幾步,又被什麼絆了一腳,我回身一摸,又是半米高的石頭。我是從西面進來的,並且照距離上看,我距離中心還有一段距離,不可能進入那個十二根石柱圍成的圈內。再者就算進入了,我一路向西跑去,也不可能連連碰到兩根這樣的柱子。我一下明白過來了,三餅這個王八蛋把我騙過來,就是要把我困在這裡面,當成牲畜來活祭地邪!
我剛想到這裡,就聽到不遠處有人說話了,但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一個人用訓斥的口吻喝道,“你想幹什麼?回來!”
另一個人搭茬道,“我去宰了他,他把您養的黑靈弄死了,而且把我揍得這麼慘,不宰他難消我心頭之恨!”
前面的那個聲音我沒聽出來是誰,不過可以很容易猜到是頭伏,因爲後面這個聲音我識得,正是劉赫。而劉赫管他叫師父,這關係就一目瞭然了,這人無疑便是頭伏了。
“不要叫我師父,我不會收你的。”頭伏又呵斥一聲,“像你這麼蠢得人,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想當我的徒弟不可能。”
“師父,你怎麼這麼說我,好歹我大老遠跟過來就是想幫你做點事,你還訓斥我……”劉赫不依不饒,聽起來有點撒嬌的意思。
“閉嘴!笨也就罷了,還自以爲是,不聽話。”
“我哪有不聽話?”
“還犟嘴,誰讓你去跟蹤孫先生的?誰讓你私自對宋雲帆下手的?你以爲孫先生不知道,幸虧人家不計較,否則就你這條小命早不知丟到哪個垃圾桶了?”說到這裡,頭伏頓了一下,好像又想到什麼似的,繼續訓道,“也幸虧你沒要了宋雲帆的命,他上應天星,位在分野判書,你要是害了他的性命,必受天譴,到時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