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說有神先看嗎?啥屁也沒有,還差點把這條小命搭進去了!”
“你就是一個傻逼,我說有就有了,自己笨別怕別人說謊!”
“嗚嗚嗚,西南水庫,夜半鬼敲門……”
“給錢!”
“什麼錢?”
“別裝傻,揹他來回的錢!”
“嗚嗚嗚,百畝水泊浪滔天,羣妖亂舞……”
“你不說交情好,不給錢也乾的嗎?”
“嗚嗚嗚,惡鬼開閘,陳屍天井……”
“本來我沒準備要,但是現在看你這鳥樣,我還偏要了,快給錢!”
“你媽逼——”
接着一陣咕咚咕咚的聲音,我身子也跟着晃動,叫罵聲也越來越大,砰砰,啪啪。
我想睜眼看看,奈何怎麼也睜不開,想動一動身子,卻感覺全身輕飄飄的使不上勁兒,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他們在一邊吵鬧。不對,準確地說是兩撥人,一撥人互相對罵,罵到極致動了粗。另一撥就一個人,不停地哭訴,說着一大串模糊不清的話。而且,這兩撥人沒有瓜葛,互不干擾。因爲這哭訴穿插在吵罵聲中,偶爾有重疊,亂在一起,分不清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很明顯這個時候又有人來告陰狀了,西南水庫,這個地方我去過,確實有一片看不到盡頭的水庫,難道那裡又出事了?
突然“嘭”一聲,有個東西壓在了我的胸口上,我一吃疼猛地睜開了眼來,原來是玻璃被一念推倒在我身上,“混—蛋,滾—開—”
玻璃一個激靈,一下跳了起來,轉過身吃驚地看着我,一念一把拽住他脖領子,揮拳正要打下去,見我醒過來,也定住了。
這時玻璃見他正愣神,瞅着機會,一擡腿對着他的膝蓋猛踢一腳,然後指着我興奮地叫道,“這傢伙終於醒過來了。”
一念吃疼,一下回過神來,抱住膝蓋靠在牆上殺豬一般鬼叫。
“他們怎麼樣了?”我欠了欠身子想坐起來,但沒成功。
玻璃回頭了看了看一念,然後輕鬆地對我說道,“沒事,都活着,只不過花狸貓的腿摔斷了,現在已經包紮好了在家躺着呢。他說他管了不該管的事,是報應。其他人除了我和一念,都感冒在家燒着呢,不過輸完水,都好差不多了。”
“那栓子呢?”
這時老媽從外面走了過來,見我能開口說話了,喜極而泣,不住地抹眼淚。不過他一聽我說到栓子,便吃驚問道,“栓子?關栓子什麼事?”
“這個你就別問了,快去看看。”
“好,你在睡一會吧。”
關於昨晚跪神仙的事,到底還是失敗了,這是預料之內的事,否則真的就是奇聞了。玻璃總結失敗的原因是我半途發瘋,不按規矩燒告表,而且當跪不跪,惹怒了上天,結果大半夜冷不防起了一陣惡風,將掛幌子的木樁刮斷了,而且還遷怒衆人,刮翻火堆,傷了花狸貓。
而一念後來覺悟了,知道玻璃一直在騙他,所以時刻跟他針鋒相對,因此兩人總是一句不和就打了起來,但是兩人都很賤,打過沒多會就好了。一念的意思是夜半起大風,附近的幾個村莊颳了,不能代表是神對我們的懲罰。而所謂的跪神仙根本就是騙人的,因爲昨晚一直都沒有特殊的跡象。而我之所以有那些舉動,是因爲寒冷導致意識混亂造成的,理由是我站起來沒多久就倒地不省人事,體力透支,說明當時確實是被凍壞了。其實玻璃也不相信神仙這回事,他只是想既然前面撒了謊了,準備一直圓下去。
神仙沒見到,這不奇怪,不過這過程中有一些事情確實值得推敲。其中最難理解就是我爲什麼忽然之間失憶了一般,往事盡棄,不識衆人。這一點從無神論解釋,可以直接套用一念的觀點,也就是我體虛加上受寒太久,生死邊緣,思維混亂。至於那陣風也僅僅就是一陣風而已,只不過颳得烈一些罷了。但是如果從有神論角度出發,可不可以認爲他們覺得我不適合做判書,準備抹去我的記憶,同時爲了不泄露天機,準備拿去我的性命呢,這樣一來後面的黑戶大聖追殺我,似乎就符合邏輯了。
其次還有一處細節,就是當時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回家,但是站起來之後,發現身後竟然悄無聲息地跪了一大片人,也就是那個時候有另外一些人和我們一起跪着。這大半夜,山南枯墳無數,山中死者也不少,會不會是他們呢?其實並不是那些孤魂野鬼,而是其他二十七位判書,小老道消失那幾天正是爲了通知他們過來共同爲我洗罪。這一點小老道可以作證外,還有花狸貓,他說昨晚之所以遲遲不開始,就是爲了等他們過來。看來那個站在山崖向我招手以及一年口中的掛壁人,應該和他們也脫不了干係。
要說最玄的就是去陰關關口那一段了,我總覺得那一段是個夢,因爲在火堆被踢開之後,實際上我就倒在了山頂,最後還是一念把我揹回家的,那時候天還沒亮,所以要麼是我做夢去的,要麼是我魂魄被栓子拉去的。然而,有諸多跡象表明這又不僅僅是個夢,因爲有很多事情都與現實吻合。比如黑虎大聖追殺我,刀鋒劈斷樹木,劈開大坑,實際上昨晚大風確實將家北面的大樹連根拔起,田野裡也出現很多天坑,似有聯繫。在比如,我進了院子時,爸媽說能看見雪地裡掀起一陣風,徑直朝屋裡跑去,於是依計用竹筐卡住風頭,其實他卡住的是我。而後來噼裡啪啦的聲音,其實是黑虎大聖往院子裡劈刀的聲音,而現實中那個時候天上突然掉冰雹,這也是老爸爲什麼抱頭跑回屋裡的原因,老媽說這個冰雹只砸在她的身邊,並沒有砸到她,一般說法是巧合,說的神秘一點就是黑虎大聖不敢傷及無辜,只在老媽身邊劈幾刀,其實是想把老媽嚇走,但他沒想到,老媽爲了我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跪神仙的第二天,我醒來之後,又接着睡了五個鐘頭,等我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下午四點鐘了,除了感覺自己有點燒之外,並沒有感到有什麼不適,視線也好多了,可是臉上的那個命殺符並沒有退去,我估計這還需要時間。
至於栓子,我讓老媽去打探了一番,栓子叔說栓子昨天大半夜嚷着非要去平房上看月亮,家裡人沒攔住,結果一不留神從平房上滑了下來。不巧的是平房下面堆着一大堆石頭,準備來年蓋院子用的,栓子這一摔,正摔在石頭上,頓時一命嗚呼。等到栓子叔發覺情況不對時,起牀出去一看,這才發現栓子橫躺在石頭堆上,身體都已經發硬了。
這裡有一點不明確,即栓子掉下平房,是他自己跳下去的,還是不小心滑下去的。我覺得應該是後者,因爲現實中的栓子就是一個傻子,他沒有理由去自殺,他甚至不知道自殺一詞是什麼意思。真正的邏輯是陰陽差栓子將命過給我,自己魂飛魄散,那麼現實中的栓子也必然會死,只不過以什麼形式死,沒人猜的出,這是上天的旨意,可能生活中這個傻瓜都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死。
送栓子下地那天,我一直跟着,直到墳墓立成。之後也偷偷地去拜了很多次,雖然我知道拜了再多也沒有用,但只有這樣才覺得他還在身邊。
“你是不是早已經知道栓子會死?”
昏暗的小屋裡,收拾得有條不紊,花狸貓躺在牀上,一臉木然,身上掛着吊針,左腿打上石膏。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看來這次有他受的了,也不擔心他會躲着我。他見我問了這個問題,輕輕搖搖頭,然後嘆了口氣,“如果我知道必須走這條路,我幹嘛還帶你去山上,多此一舉!”
“你是說你知道他有可能死?”
“是!”
“那你爲什麼要答應?”
“我之前說過這事太讓我爲難,一方面是你這個判書很重要,另一方面是栓子的性命,你說我怎麼辦!不過他以前來找過我,說自願捨棄自己的性命。”
“爲什麼?”
“原因很簡單,他在現實的世界裡就是一個傻子,無人問津,本來就沒有活着的價值。而從小到大,只有你陪他玩,跟他說話。也就是這些在別人看來極其微小的事,但是對於他而言,卻是最寶貴的,並願意拿性命交換。這也是爲什麼在你接管判書一來,他一直在幫你。”
“唉,真是可憐!”
“你該高興纔是,能有這樣一個朋友!”
“也許我本來該高興,可是現在失去了呢?”
我走出花狸貓的小屋,擡頭看了看門前的山,金烏西墜,照出萬道霞光,抹在山的脊背上,金燦燦的。放眼望去,山腰,樹林,屋頂,池塘,皚皚白雪,襯着晚霞,熠熠生輝。小孩子在雪地裡肆無忌憚地追趕,嬉戲,紅潤潤的臉頰,銀鈴般笑聲……
在家裡呆了幾日,身體終於恢復如常,眼睛內的霧氣也散去了,但是臉上的命殺符依然殘留着,只是顏色稍微淡了一些。正是這一點讓我始終放心不下,不知道會不會再生禍事。
玻璃把車子開到南邊路上,很多屁大點的孩子都圍着車這瞅那瞅瞅,時不時用手摸摸。玻璃按了一下喇叭,把他們嚇跑了。玻璃從車裡出來,打了個飽嗝,兀自呵呵一笑,“前段時間在老丈人那吃了那麼多雞,今天在你這又吃了兩隻,估計這輩子都不用吃了。”
他說的兩隻雞指的是山頂上那隻和家裡那隻老母雞,這兩隻是兄妹倆,爲了我貢獻出了自己的生命。山上那隻怎麼死的,我不知道,但是家裡面這隻老母雞,我記得最後被斬成了兩截,而現實中這隻雞也確實死了,不過並不是被斬成兩截而死,只是普通的死亡,看不到外傷。
“本來想這次載你過回來,很可能就自己回去了,然而,你小子福大命大,逃過一劫。所以本來給你準備的火紙,你沒福受用,就全給栓子了。”
老媽忙打住他的話,“不準亂說!”
玻璃偷偷朝我伸了伸舌頭,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怎麼樣,休息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你沒說錯,現在你依然是自己回去!”
玻璃一愣,“怎麼,你還有事?”
我遞給玻璃一封信,“我這裡還確實有點事要處理,這是我給思然的信,麻煩你轉交給她,她看了自會明白。”
“哦!”玻璃把信拿在手裡看了看,然後又問道,“那肖漫雲那……”
我笑了笑沒說話,玻璃似乎明白了,打了個響指,跳上車,一溜煙跑遠了。
看着車子的背影,我自言自語道,“其實,我希望她不要選擇等下去……”
“你說什麼?”老媽回頭看了看我。
“沒什麼!”
然後我和老媽一前一後順着大路往回走,默不出聲,整個村子沐浴在朝陽的光輝中,陽光明媚的一天,讓人心裡十分舒暢。我們的身影被映在路面上,拽着慵懶的身子往前去。
一、二、三,三個影子?赫然映着三個影子,我一下站住了,回頭看了看,就我和老媽兩個人,那來的第三個影子!
“怎麼了?”
我沒說話,又回過身來,再看地上,只有兩個身影,我和老媽的,少了一個,原本躲在我影子後面的那個不見了!
老媽罵道,“一驚一乍的,好好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