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辦?”冷超凡擡頭問道。
“算了,回去吧,明天再來祭拜。”之所以說明天,因爲今夜我就要審老太太,把這裡的事跟她說明白,再不說清楚,現在老太太怒了,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而且這邊也不能多呆,剛纔鬼串門兒確實夠嚇人的,而且還有那棵老柳樹年頭太過久遠,又長成畸形,保不齊也藏着一些東西。
我們四個人把傢伙帶齊了,轉身開步剛要走,就聽見那片墳後面,突然傳來一陣聲音,“啾啾”“啾啾”“啾啾”,和當初三伏誤入吳瑞蘭院子時,傳出來的聲音一模一樣。
“趕快走!”我忙催促道,我知道這個聲音一出,就預示着沒有好事。
於是我們都甩開腿往大堰跑去,沒想到剛跑出四五步,就聽見那片墳後面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別過來,你們別過來!”顯得特別絕望,我一聽就明白怎麼回事了,看來又有人被纏上了。緊接着,“啊——啊——”,連叫兩聲,撕心裂肺的聲音在田野裡迴盪,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去,之後就沒有了動靜,只有微微的夜風襲來。
我們都停了下來,並不說不怕了,而是因爲這是老大的聲音。我們都在納悶,他半夜三更怎麼會來這裡。
這時就見一個黑影從墳後面一蹦一跳走了出來,無論身材還是身高都和我之前看到鬼串門那個人一個樣兒。
那人蹦蹦跳跳朝我們走了過來,到了十米左右的位置,我們才發現這個人果然就是老大。他肩膀上扛着一根棍子,棍子上掛着一個東西,來到近處我才發現,掛着的是一個以前老式的錄音機,即一個長方體,一邊一個喇叭,中間有兩個可以開合的磁帶倉,下面有一排按鈕,按一下,磁帶倉可以打開,放入磁帶。合上之後,既可以播放,倒帶,快進,還可以洗帶,錄音。功能很齊全,但是因爲體積過大,操作麻煩,已經被淘汰了。現在老大扛着的就是這麼一個貨,只不過破的非常厲害,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搞來的。
老大走了過來,滿臉是泥,背心左肩膀處被刮壞了,手臂上落下好幾條血痕。他本來就又矮又醜,加上現在這個狼狽相,我真不敢相信竟然還有鬼敢嚇唬他。
老大圍着我們又蹦又跳轉着圈,嘴裡還唸叨什麼。我仔細聽了一下,好像是“粉白臉,紅嘴脣,寬額頭,窄下巴,舞紅袖,吹喇叭,嘰嘰喳喳花姑娘……”,就這幾句一直在嘴裡翻來覆去的捯飭着。不用問,這一定是他精神錯亂前看到的東西,我按照他說的想像了一下這個東西的樣子,怎麼想都像是殯葬的紙人,白臉紅脣,紅袖黑鞋,我不敢繼續往下想了。
“大哥,你怎麼了?”老憨一把拽住他。
老大猛然一驚,連忙掙扎着,拖着腚往撤,想從老憨手裡掙脫出來。肩膀上的東西也掉了,那個破錄音機也摔在了地上,所幸這是莊稼地,地面比較鬆軟,沒摔成兩半兒。
老大掙脫之後,拿手指了指那片枯墳,低聲說道,“花姑娘,有花姑娘!”說完轉身往大堰跑去。
冷超凡把地上的東西都撿了起來,翻過來調過去,看了看,然後嘗試按了一下錄音機上的按鈕。
“哐嘁哐嘁哐嘁”,鑼鼓夾傳來出來,緊接着,又是一個女戲子,咿呀咿呀的唱着。我劈手將收音機奪了過來,卯足勁兒照着地面摔過去,摔成了幾半兒。
“這東西現在聽不得,快走。”我催促道。
我在想老大之所以藏在這邊實際上就是想嚇嚇我們,讓我們知難而退,如果我們真得放棄了,對於他而言當然最好不過了。所以我估計,我和老憨給第一座墳上完香時,就是他趴在墳頭上用土塊打我們的,所以我一回頭看到的頭應該是他的。而唱大戲的聲音正是這個錄音機播放出來,至於後面的鬼串門兒,估計也是他乾的事,因爲他確實有一根棍子。
所以他本以爲可以嚇到我們,卻沒料到我這個人一向很沉着,雖然看到了,但是一直沒說。我不說,冷超凡他們自然就不會害怕,所以我們相當於眯着眼把事情辦了。
對於他而言,碰到我,也算是一種萬一吧。
老大裝神弄鬼,沒想到最後竟然栽在真傢伙的手裡。他不知道,在一些比較邪的地方,萬不可裝神弄鬼,搞不好會被鬼捉弄。
我們一行人匆忙之間上堰頂,大概都跑累了,把手裡的傢伙扔在一邊,彎着腰大口喘着氣。我腦袋裡一片空白,耳朵裡嗡嗡直響,眼前一片金星閃爍。一定是跑缺氧了,我最怕長跑,從小學就怕,跑一次吐一次。冷超凡跟我一樣,雙手扶住膝蓋,弓着腰,低着頭不停地喘。
我深呼吸一口氣,嚥了口唾沫,站直身子,剛要說“累死我了”。我這“死”字還沒說出來,猛然發現冷超凡的背後趴着一個東西,小鼻子小嘴巴,白臉紅脣,腮紅抹得很重,粉色的坎肩連着藍色的襯裡。一雙大眼睛十分木訥,就一動不動直勾勾的盯着一處。這分明就是殯葬的紙人,我的頭嗡的一下懵了,心差點沒從嘴裡蹦出來。這時她好像發覺我在看她,頭慢慢轉了過來,隨着頭的轉動,發出咯咯的聲響,像是骨頭碎裂的聲音。
我身上一冷,汗毛都立起來了,一下反應過來。
“媽的!”我跳起來一巴掌對着冷超凡的後背就抽了過去。“啪”一聲巨響,這一巴掌乾脆利索不帶任何拖沓地打在了冷超凡的背上,冷超凡一時沒有防備,腳下踉蹌幾步,差點翻到在地上。我低頭一看,那紙人早已不見了。我忙晃了晃頭,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老乞丐,他一臉不解看着我。
難道我看錯了?是我大腦缺氧看花了眼,還是我腦海一直在回想老大的話產生了幻覺。
我一下回過神來趕忙抽回手,使勁的揉着,勁兒用得太大了,整個手又疼又麻。與此同時,冷超凡那邊“哎呦”一聲慘叫,不斷用手去摸後背,但是夠不着,疼得直跺腳。
“他媽的瘋了,想扇死我啊!”冷超凡罵道,也是他第一次罵人。
這時一陣風自北面吹來,就聽見從遠處的墳地裡傳來悠悠的唱大戲的聲音,朦朦朧朧的感覺,時有時無,不由得讓人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快走!”我們一路狂奔往家跑去,我心裡清楚冷超凡現在的柳弓煞還沒化解,剛纔的紙人也許就趁機盯上他的,現在這個點兒,又攤上這麼個地方,搞不好還會圍來一羣東西。本來是想點燃老乞丐的鞭炮,震一震他們,但是現在一想還沒到那種程度,這種事能避則避,除非萬不得已才考慮驅散他們。
“點燈!”我坐在文書案前,望着前方的黑暗中喊道。
“一點乾坤正!”
“二點陰陽清!”
“三點綱常明!”
我雖然還沒參透這裡面的玄機,但是栓子每次都不肯落下,必然是有一番道理的。至於有什麼玄機,我倒是想過,“乾坤正”也就是“正乾坤”,是說天地萬物必須有章可循,必須以法來正。“陰陽清”,這裡的陰陽廣義上就是事物變化規律,但是從這個層面來說的話,我還真沒猜透。但是如果聯繫到我的職位,則似乎這裡的陰陽即是陰人個陽人,說白了就是死人和活人,兩者的存在各有章法,界限自然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允許越界犯法。“綱常明”,我感覺倒是說給我聽的,身爲判書當明綱常通法紀,時刻要讓人倫綱常明正,不可以權謀私混淆是非。而栓子又曾稱此爲三燭清光,光照乾坤陰陽,無論陰人位於何處,只要我點的出名字,就能問到他們,雖然說這個玩意到底有沒有這樣的神奇的功能還不好,但定下的規矩還是不能破壞的。
三盞燈,自遠處飄飄悠悠飛了過來,落在文書案一角,我抽出一支香燃了起來。這些本來都該由栓子來做,但是他說他最近忙,而且我已經上手了,所以不再過問我的事情。
“李翠兒現身!”李翠就是冷超凡的母親,我之前特意問過的。
話音一落,三盞燈的火苗晃了晃,在燈火未穩之時,我前面逐漸現出一個人來。那人一出現就朝我快速跑過來,說是快速跑,但是一個老太太再快也就是那回事。她一臉怒色,雙臂平舉如箕,五指張開,就要來抓我。
我心裡暗驚,老太太竟然敢對我耍硬這是不想好了,我卻不擔心她能碰到我,因爲栓子說過我身上火旺,他們不敢碰我,只是我不明白老太太何以有如此膽量敢跟我叫板。
果然老太太距離有我還有三步遠的時候,身子就逐漸發生了變形,朦朧了起來,欲隱欲現,而且就像把鐵塊放到了水裡淬火一樣,騰起一陣白色的濃煙。老太太不斷惡吼着,卻始終不能再近前半步。
我向老太太輕輕吹了口氣,因爲鬼魂是一股氣,是三魂七魄凝聚而成的另一種存在形式,因爲沒有肉體的支撐,是禁不住人吹的,這個我之前從書本上看到過,如果吹得太猛很可能直接就給吹散了。
老太太經我這一口氣直接飛了出去,趴在地上擡頭瞪着我。
我一拍驚堂木,喝道,“李翠兒,你敢犯上,不怕我散了你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