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世界是這般模樣？”
從虛空通道出來。
周平安保持着盤坐姿勢，久久沒有動彈。
臉上神情時而疑惑、時而糾結，時而變紅，時而發青……
靜謐的問心堂內，定魂香還在悄悄燃燒，一縷幽香融入空氣之中，陽光照射在東面磨刀滑石之上，泛起數條橙黃光柱。
卻也無人發現，此時鳩佔雀巢的傢伙，正在演着一出無聲默劇。
“噓……”
過了好一會，周平安才睜開眼睛，瞳孔深處，一點幽光緩緩轉動，似乎映照出一張橫豎黑白的碩大棋盤。
他左看一眼，右望一眼，時不時的還擡頭看向房頂。
面色再也控制不住，笑容先是出現在嘴角，漸漸的蔓延到整張臉，眉毛斜斜挑起，一股喜意，打心眼裡浮現。
就連遠遠守在花園拱門處，兩個嬌俏小丫頭，也控制不住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清晨的空氣的確是很新鮮。
問心堂前的月季，也開得着實紅豔。
但這不是她們開心的理由。
一夜過去，府內血腥味還沒有徹底飄散，主母王夫人的哀嚎咒罵，還響在耳邊。
兩個小丫環，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既怕自己做得不好，被三小姐嫌棄開革，又擔心，日後服侍的新主子，是個不好相與的心狠手辣之輩。
心事重重的兩個十三四歲小丫環，一夜忐忑過去，按說怎麼也開心不起來，但她們就不忍不住笑。
“你笑什麼？阿秀……”
“我沒笑啊，小竹你才笑吧，剛剛撿到金子了嗎？”
“我爹爹去年把我賣到林家，自己買了一頓好肉吃，揣着匕首闖入城西袁家，聽說當場就被袁家惡僕亂棍打死，我幹嘛要高興，哈哈……”
“那你比我好，我親孃把我賣到青樓，拿着錢給我大哥娶了個瞎眼婆娘，總算是能幫我們老孫家傳宗接代了，嘻嘻……”
……
兩個小丫頭的對話，傳入周平安的耳中。
他臉上的笑容，立即僵住，雖然沒人看到，還是有點尷尬。
心想難怪那些修行有成的前輩高人，總是喜歡離羣索居，多數居於深山之中，不與凡俗相見。
原來，到了自己這個境界的精神力量，一旦不加控制，是真的可以隨時隨地感染人心。
剛剛一時情緒激盪，喜意化爲波紋向外散發，一點點情緒，立即讓兩個小丫環開始疑神疑鬼。
‘罪過，罪過……人家都已經這麼慘了，還讓她們笑得如此開心，的確是不厚道。’
周平安着意控制着自己精神，緩緩收入識海，重新恢復冷靜。
這時才細細查看，經過天慧神光洗禮之後的“入微”第三重境界“窺虛”。
所謂“窺虛”。
字面意思就是窺見虛空，洞察隱秘。
這一層的“入微”，其效果的確與名字十分相符。
周平安此時心念一動，凝神盯住某件東西，視線中就能出現，一張虛無黑白網絡……更能看到一個個節點。
節點閃耀着點點紅光，似乎透着絲絲不詳。
除了那些紅光之外，還有橙黃色光點，以及純白色光點。
三色光點，在黑白分割出來的網絡之中，顯得格外神奇……
‘這紅點我知道，應該就是我窺見的缺陷和漏洞，一旦攻擊這一點，就能從根本上破壞其存在的根基。’
仔細研究了一下，結合腦海裡無端端升起的一絲明悟，周平安大致上摸清了自己突破“心意通明”境界之後，獲得的奇異能力。
這雙眼睛，不對，與其說是眼睛，不如說是感知。
只不過，是從自己的視覺入手。
其實並不是視覺，就算是閉上眼睛，他也看得到。
他伸出右手食指，輕輕點出，只用了一點點力道。
映入識海的，書桌上的墨玉筆洗，黑白網絡中間，那點紅芒被點中。
噗……
細微有若蚊蟲振翼的輕響，傳入耳中。
他就看到，堅硬厚實的墨玉筆洗，就已經化爲一團漆黑玉粉，被風一吹，就散成一堆，鋪在書桌之上。
“這……”
周平安雖然早就猜測到，“入微”境界，達到三重之後，會有着神而明之的變化。
面對這種情況，還是驚異無比。
‘我不但沒有動用罡氣，也沒有引動氣血力量，用出的力量，估計比常人差不多。但只是輕輕一點，這墨玉筆洗就已經化爲粉末。’
‘若是用在刀法之上，窺見敵人的漏洞，那還得了？’
‘這世界越來越玄奇了。鎮獄伏魔宗的煉體之道，竟然有着如此厲害法門。
配合着無窮無盡的力量、堅不可摧的體魄，再配上神兵，那是真的可以打什麼破什麼……’
觀一葉而知秋至。
從自己所學到的一鱗半爪，周平安已經深深的體會到了，這個宗門，昔日到底有多麼強大。
但是，就是這般強橫的宗派，到了如今，竟然已經如同過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再也見不到一個光明正大修行伏魔宗體術的傳人。
只要細細想一下，就讓人忍不住心中悚然……
這個世界的水太深了。
或許，在某些人眼裡，自己折騰來折騰去的，其實只是大海里的一條小魚，完全不值得重視，也沒有必要針對。
倒不是自己有多麼厲害。
日常三省吾身之後，周平安還是沒能忍住心中淡淡喜悅之情。
再次伸出手指，輕輕點向書桌上的黃銅鎮紙。
這一次，他點的是黑白網絡之中的橙黃光點。
“啪……”
黃銅鎮紙，一聲脆響，就裂成了八瓣。
指尖也感覺到一股阻力。
‘同樣的力道，紅點就是毀滅，黃點就是破綻，那麼白點呢？’
想到就做。
周平安這一次點的是視線之中的青瓷水杯。
“篤！”
周平安看着全無動靜的水杯，再看看自己彈回來的手指，微顯愕然。
什麼變化也沒有。
‘再試試。’
這一次，周平安加大了一點力氣。
仍然沒啥變化，只不過，杯子被推動，向前滑了半尺。
我就不信了，試不出效果來了還是怎麼着？
再加一絲罡氣。
“啪……”
仍然沒碎。
周平安心下大奇。
拿起水杯細細察看，就看到，這平平常常的青瓷水杯，不知何時，多出了幾分玉潤光澤，顯得更好看了一丁點。
他懷疑這是錯覺。
再加入罡氣點了其中兩個白點。
就發現，是真的，竟然把水杯給加強了不少。
‘明白了，白點原來是物件的強點，也是堅固的根本，攻擊白點，就等於是在加強……’
周平安一念及此，頓時眼神一亮。
如果說紅點有着最大作用，就如漫畫小說裡面寫的“死點”一樣，只要攻擊到，就會讓敵人吃不了兜着走，不死也得扔掉半條命。
那麼，這白點就不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了，而是用來“對付”夥伴的。
只要點中，立即爆發潛能，實力大漲，雖然只是極短暫的一段時間之內，但也有着極其巨大的作用。
看着青瓷水杯呈現出來的玉色，緩緩消散，又回到了原來模樣。
周平安若有所思。
黃點其實也不是沒有用處，看起來與紅點的功用稍顯重迭，並且，作用沒有那麼大。
但是，黃點多啊。
鎮紙和筆洗上面，紅點其實只有一兩處。
但是，黃點足足有十餘處。
放在與敵交鋒的場景上，紅點就是致命要害，對方防護得最是森嚴。
而黃點就是對方關注不到的破綻，攻擊此處可以積優勢爲勝勢。
那麼，白點自然是最強點。
對方就算露出來，不是陷阱就是不怕攻擊的地方。
“這纔是入微境界的真正妙用。”
周平安推開門，仰首呼吸一口清晨溼涼的空氣，感覺肺部幽幽涼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心中塊壘緩緩消散。
“入微”達到第三重天之後，那位躲在府裡，一直不肯露頭的崔府主的末日，很可能就要到了。
他雖然沒有去試過。
但是，只要回想前幾次與“血神子”交手的情形，就大致能判斷得出來。
“血神子”之所以不死，不是這東西強大到不懼攻擊。
而是因爲，自己沒有針對性的能量，也沒有找到它的致命弱點。
“什麼事這般高興，莫非是修爲有了巨大突破？
不對，修爲的增進，取巧不得，這纔沒過多少時間，再增進也有限。
那麼，是刀法有了進境？”
三小姐剛剛走到門口，聽到開門聲，一個閃身就到了周平安身邊，上下打量一眼，就發現，眼前這人，與晚上閉關那會相比，有着說不出的神采飛揚。
眉宇之間，那股昂揚之氣，讓人一見就移不開目光。
‘更好看了。’
林懷玉偷偷望了一眼，還想多看，心內呸呸呸直罵自己很沒出息，卻也沒來由的心裡高興了一些。
眼前這種氣色，都不用多問，肯定是取得了巨大進步，整個人看起來都完全不一樣。
相由心生，那股不懼一切，所向無敵的自信，分外感染人心。
讓人心中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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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一招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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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小玉兒目光如炬，什麼都瞞不過你。”
周平安心情極好，也不嫌冒昧，改了稱呼。
林懷玉耳根微微羞紅，聽得心兒都有些化了，嬌嗔道：“周兄你變了，變得沒以前那般穩重，刀法進有沒進步不知道，倒是嘴巴油了不少。”
“嘿……我這嘴皮子油沒油你都知道，來來來，咱們試試招。”
說着話，周平安立掌爲刀，控制體內氣血力量以及罡氣，大致上與林懷玉等同。
身周碧波涌動，一招“無風起浪”，輕飄飄的斬了過去。
“譁”的一聲，隨着刀勢前行，空氣之中，刀浪此起彼伏。
像是沒有固定攻擊目標，又像是四面八方，全都籠罩在這一刀之下。
林懷玉每次見到他用刀，總覺得怎麼也看不夠，那種流暢自然，輕柔和剛猛和諧而又統一，就如見到一幅最美的圖畫。
此時見獵心喜，也是豎掌爲刀，掌沿罡氣微微凝聚，在身周劃出百千道如絲刀影。
兩人修習同樣的刀法，境界也已趨向圓滿。
一人起浪。
一人伏波。
身周空氣如同海潮起伏，化爲一圈圈漣漪，勁風吹襲，如大潮拍岸，嘩嘩有聲。
身形動處。
兩人錯落飄飛，更是如詩如畫，如比翼雙飛。
看得花園拱門處的兩個小丫環，面紅耳赤，連忙矇住自己的眼睛，悄悄避往一邊。
她們倒不是看不得你儂我儂。
只不過，當初入林府之時，嬤嬤用荊條教出來的規矩，已經深深刻入靈魂。
那就是，主家在進行比武、交談以及做出各種私密的行爲之時，最好變成聾子、瞎子和啞巴，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不要聽。
兩個戲精丫環，矇住眼睛和耳朵，背轉身還嫌不安全，碎步走向一邊去才放下心來。
問心堂院子裡，兩人連拆十招，盡演滄海刀法奧妙。
林懷玉越打越是興奮，忍不住就出聲挑釁。
“周兄還有什麼新招，儘管快快使來。否則，被小妹逼平，面上卻也太不好看。”
好吧。
這妮子除去心魔之後，變得活潑了不少。
這種話，換做以前，她是萬萬講不出來的。
此時用着酥軟嬌脆的聲音挑釁起來，不但沒有挑出周平安的怒火，反而挑得他心中出現幾絲燥意。
要老命了。
不打敗你，還不騎到我頭上啊。
看來，三小姐還得好好教育教育，讓她明白，倒反天罡的下場是啥。
周平安心意一動。
就見林懷玉欺霜賽雪的一刀化成三道刀影，須臾斬來。
淡青色廣袖也在同一時間，從柔若春水，化爲一縷刀影，無聲無息的攻到，後發而先至。
“好一式春水無痕。”
周平安心中大讚，感覺到那廣袖一刀，竟然奇異的隱藏起來，化入春風裡，再也看不到。
‘看我破你絕招。’
眼中幽光轉動，看到了各處紅點白點以及黃點。
目光鎖定林懷玉化在風中的“袖刀”。
袖子上面的最前端三分處，有一點黃光閃爍着。
他連擋三刀，右手輕拂，就點在胸前三寸處。
“啵……”
一聲輕響。
眼睛裡看到的橙黃色光點，突然迸散。
周平安心中微喜，拂腕如柳，正想追擊，突然就身形一停，腳下頓住。
只見林懷玉斬出的衣袖上面罡氣，突然崩散，蠶絲廣袖，化爲寸寸彩蝶飛舞，露出白生生的胳膊。
這還不止。
隨着一絲刀勁蔓延。
林懷玉身上穿着的長袍，整個就崩裂垮塌，掉落地上，露出紅色小衣，以及大片雪白……
“周兄你。”
林懷玉驚呼一聲，快如閃電般，連忙彎出美好身形，一把抓住剩餘大塊的淡青色布片，往胸前一裹。
一步踏出，已經化爲虛影，掠出花圃，掠過小牆，消失不見。
“呃……”
周平安伸手頓在半空，張了張嘴，一句話沒喊出來。
窺虛境的“入微”境界，這也忒強了吧。
我只是想要震散她的袖刀啊。
這下可好。
直接把整件衣服都弄破了。
想到林懷玉落荒而逃的模樣，眼中所看到的驚心動魄的雪白，周平安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好處是，這種攻擊方式，真的很有用，也很神妙。
壞處是，一個“輕浮”的名頭，那是再也甩不脫了。
至少，在三小姐那裡，自己的形像就完全崩塌掉，也不知會不會覺得自己不尊重她。
冤枉啊！
門口傳來“吃吃”輕笑聲。
轉眼望去，就見小雪丫頭，捂着嘴，紅着臉，身體抖得像是打擺子。
顯然，她把剛剛的事情全都看清了。
小雪丫頭不比旁人。
她從小就跟在林懷玉的身邊，當成姐妹般處。
平日走動，並無什麼顧忌。
這次領軍東渡，征戰廣雲，衝陣殺敵，她是幫不上太大的忙。
但是，處理一些雜事，並且，服侍林懷玉，這是做熟手的事情。
從她手裡捧着的托盤，還有兩碗香氣撲鼻的羹湯，就能明白，她是來幹嘛的了。
“你這麼抖着，也不怕湯給灑了。”
周平安沒好氣的走上前，接過兩碗湯，轉身放到石桌上，臉色就微微發苦。
這下可好，一不小心做出了剝衣服的事情來，小玉兒會不會受不了？
畢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這又是古代大環境，這方面比較保守。
要不要去哄哄？
正想到這裡，小雪悄悄湊近，輕聲笑道：“姑爺別擔心，小姐不但沒有不高興，反而偷着歡喜呢。”
這話說得。
周平安訝然轉頭。
就見到小雪擠眉弄眼的，顯然是在鼓勵自己更大膽一些，更激進一些。
你的名字叫紅娘吧，別叫小雪了。
周平安啞然失笑。
然後就見到換了一件淡黃色長袍的林懷玉出現在門口。
“咳咳！”
林懷玉臉上還有着未褪的紅暈，此時努力板着臉，沉聲道：“小雪，你知不知道，周兄對於居住環境極爲講究，在陌生的地方住得不那麼舒服。不如，你今晚就給他暖被窩，好好給他洗個腳，讓他睡得安穩些。”
“小姐，我這，那個……”
小雪捂着臉，嚶嚀一聲，被羞得轉身奔逃，顧不得再多說什麼了。
林懷玉扳回一城，臉上洋溢出得意笑容來。
想到這樣笑有些不穩重，連忙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看向周平安。
輕聲道：“剛剛那一刀，真的是妙到極處，是周兄新創的刀法嗎？”
林懷玉好就好在這裡，在正事面前，她從來不耍小性子，相處起來讓人如沐春風。
就算是受了委屈，也只會檢查是不是自己的問題。
對於周平安這一刀失手，小雪說得其實很對。
她不但沒有半點介意，羞窘有着三分，七分倒是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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