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撤退之時,他們沒有喜悅,沒有笑容。參謀一身泥土匐在馬上,灰頭土臉的前頭開路,馬蹄聲聲不斷卻是越來越急。此時即便是再木訥的人也能感覺到些許不對,這個速度,與其說是得勝的凱旋,不如說是落敗後的逃難,更像是擔心哪裡再跳出來一支山賊攔住他們去路,所以要快點逃離。
但沒有人說破,說破了,那就意味着山賊沒有剿滅,那就還得繼續剿。但這裡已經成了衆人的噩夢,沒有人願意再多待一秒。說破了,也意味着雷之騎士團的戰敗,作爲王國三大騎士團之一的精銳,敗於區區山賊之手,這是絕不允許的!
這傳出去,不只是讓軍團蒙羞,更是讓國家蒙羞。底下士兵也許從輕處理,但身爲帶隊指揮官的參謀則基本上只能以死謝罪,最多不過死法不同,或者關押幾天等審判,或者給個面子,讓你自盡。和平時期少有軍士陣亡,死了一個兩個,上司也得出來道歉賠款,仕途受阻弄不好還會降級革職,一下死了180多個,還都是一**銳,這長官不死都說不過去。
不過慶幸的是,這件事情還有辯駁的餘地。大規模的陣亡,可以算作事故,山體突然塌方。而且他們畢竟“贏了”,反正他們也的確殺了幾個山賊。如果一段時間後又有山賊出沒,但這可以說是新來的,算不到他們頭上。除非以後山賊被捕,然後再供出以前他們大敗雷之騎士團,這就會比較尷尬。但這機率很小,目前先活命要緊。
急馳,急馳,再急馳,樹葉嘩啦啦掛在臉上,衆人也只是隨手遮擋,霧氣又漸漸起來。指揮官的情緒很容易印象全隊,他越慌張,全隊也跟着一起緊張。惶恐和不安的情緒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彷彿背後有看不見的魔鬼在追趕他們,慢了一秒就會被吞噬。
不記得衝過第幾個山丘,只是感覺突然之間,周圍霧氣消失,地面變得平坦,前方一望無際。
參謀終於直起身子,勒馬停步,後方人員跟着全數停下。他們終於出了卡魯迪亞丘陵深處的地界,從這裡開始,他們算是安全了。
邊上,一隊治安官一路小跑過來。他們原本一直停留在邊界附近徘徊,如果有山賊出去,那麼他們將上前攔截。
“長官,是你們?”治安官敬了個禮。
參謀平靜下來,回了個禮:“對,是我們。山賊已經剿滅,我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治安官怔了怔,轉頭看他們的後隊。只剩下二十來騎,再後面還跟着近百匹的戰馬,有些還駝着裝備。參謀等人也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當參謀帶人下水突擊山洞之時,馬匹都留在岸上,這些馬都經過訓練,幾乎只需幾個手勢,它們就會跟着一起跑回來。
此時再看,恍惚間有一種騎士們還在馬上的感覺,他們還會和往常一樣說笑,一樣戰鬥。只是眨眼之間,清醒過來,這裡還是隻身下馬匹,而那些騎士已經永遠的壓在了那座不知名的山丘之下。
不少人包括豪斯中校都留下熱淚,淚痕順着臉頰而下,在他們骯髒的臉上淌出兩條印記,然後又下意識的揉揉臉,把臉抹花。都是一起吃一起睡的兄弟,但也直到此時纔開始悲傷。
“我們回去吧。”參謀有氣無力的下令,全隊就這麼默默的往前走。治安官其實還有不少疑問,但看他們的樣子也不打算再問,再說既然參謀明確表示山賊已經剿滅,也沒什麼好問的。
這邊傷感的同時,山賊這邊當然是興高采烈。他們當然沒有被剿滅,只是送了一個小基地而已。隨便去十幾個人作爲棄子,當他們衝進去之時,以魔法震塌山洞內的支柱。從他們派出談判代表的時候,就已經設下圈套,從他們牽着狗反追蹤的時候,就已經中了他們的計。
這裡是他們的地盤,當然充分發揮地理優勢,把人拉到自己這邊打。不過他們也沒有想到參謀還能破土出來,但即便破土出來也去了半條命,剩下20幾個人也已經難成大事。
這對山賊來說,幾乎是最好的結局。不但贏了這場戰鬥,甚至對方還嚇得隱瞞真相,也就是短期內不會有新的軍隊過來圍剿他們了。因爲他們已經被“剿滅”了。
山賊基地內,衆人歡呼雀躍。他們擊敗了雷之騎士團!擊敗了大國精銳軍團!雖然所有的計策都是那個尿壺法師提供的,但無所謂。尿壺法師是屬於尿壺的,尿壺是屬於他們的,等於是主角憑藉尿壺擊敗了強敵。雷之騎士團平均實力至少強過他們2個等級,參謀的實力更是遠超他們。但面對山賊卻依然落敗,如何解釋這一現象?
只能用主角光環來解釋!一衆山賊從《雷克斯傳》中找到一篇雷克斯引發了山崩,搞死了一個他原本還打不過的主神。他們把這個情節和自然的和自己套上,覺得自己的經歷和主角相似度如此之高,那麼自己就是主角!
“哈哈哈哈!”山賊頭領大笑,“我是主角!從今天開始,我要改名,我要叫雷克斯!我已經天下無敵!天下無敵!啊哈哈哈!”
“不!我纔要叫雷克斯!我纔是主角!”有人當即不服。
“我也要叫雷克斯!我纔是天下無敵!”
尿壺法師在邊上無奈搖頭,他是萊恩帝國退役將軍布萊德雷的護衛之一。這位帝國將軍退役之後,就開始遊走各地,也試圖發揮一些餘熱,繼續完善曾經的帝國戰略目標,前段時期遊走於樓保勒國各個底層酒館,聽着各種版本類似的套路文。
他當然沒有感到熱血,也沒有不屑,卻是在認真觀察,然後利用了起來。套路文的特點是什麼?不多說了,已經說了很多了。如果一羣沒有多少文化,沒有多少能力辨別是非的人,一天到晚聽這些,會發生什麼狀況?
布萊德雷開始時候也不知道,但他覺得可以嘗試。宗教可以洗腦,靠的是各種神蹟,還靠一大套的枯燥理論。而套路文不但量大而且讓人看了欲罷不能,看了還想再看,隨手就能找來一大堆,只要稍稍改一點,加點自己的忽悠,難道還不能用來洗腦麼?
將軍通過一個真的破爛尿壺,成功取得了這一代山賊的信任,並讓他們堅信他自己是主角。眼見差不多人心已定,將軍就此離去,把這邊事情交給他的護衛羅伯斯。羅伯斯是他手下最忠心的護衛,將軍退役之後,也只有他跟着將軍一起退役,並繼續擔任將軍的護衛。他本身就是一流的土系高階法師,對於構建地道鑽挖山丘可以說是拿手好戲。
來到山賊基地,陪着一羣智障是一件苦差事,羅伯斯很喜歡和將軍在一起的日子,他覺得和智者在一起,自己也會得到昇華。但目前他必須降低自己的智力,然後才能保證不下意識的鄙視他們。
“大家不要爭,都是主角。你叫雷克斯,你可以叫‘雷克斯外’,你可以叫‘雷克斯後’,你可以叫‘雷克斯前’,雖然有《雷克斯傳》,不是也有《雷克斯外傳》《雷克斯後傳》《雷克斯前傳》的嗎?大家都是主角,沒必要爭。”羅伯斯只是隨口解釋。
衆山賊愣了愣,不少人點頭:“很有道理。”
山賊頭領有些茫然:“我怎麼覺得有些不對?尿壺法師?這……”在這裡,羅伯斯並沒有公開自己的名字,就沿用將軍傳下來的稱號尿壺法師。
“現在先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羅伯斯急忙換個話題,“目前還有那輛投石車沒有走。”其實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羅伯斯明顯感覺到這個山賊窩幾乎主要是他在撐着,一旦他要是走了,這裡必然不會長久。因爲人人都把自己當主角,人人又都不怕死,一旦打起來都是不死不休,這還能行麼?不過也無所謂了,反正只是短期的測試,如果能有些什麼戰果,也算不忙乎一場。
“對,那個五對負重輪還在!”衆人一片茫然,“那該怎麼辦?弄他嗎?”
羅伯斯開口:“這個五對負重輪是非同一般的,傳說他在軍演中幹掉了兩個團的兵力。比雷之騎士團還要更強一些。”
“是嗎?這麼厲害?”“看不出來啊?”衆人一陣議論紛紛。
“你們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了,”羅伯斯試圖講解一下,“他進來之後,從沒有四處亂跑亂撞,反而找個洞躲起來。這就……”
“哈哈哈哈!”山賊們已經哈哈大笑,“不就是當縮頭烏龜嗎?哈哈哈!”
羅伯斯黑着臉,說到底,真正縮頭烏龜是他們自己好嗎?要真有本事,早就出去和雷之騎士團對陣了。
“你就說現在怎麼辦吧?”山賊頭領也不耐煩。
“我說過,五對負重輪有很高的點數,拿到就能兌換跟多的東西。”羅伯斯回答,“不過目前還不用急。現在他在那邊做了很多的工事陷阱,我們強衝會有較大傷亡。等吧,他們大部隊已經撤了,他早晚也要走。”
“我懂了,”山賊頭領點頭,“就是在他出來之後,我們在路上搞他。”
“搞他!搞他!”下面一羣人突然興奮了起來。
羅伯斯只是笑了笑:“這場戰鬥結束之後,應該有一段時間是空閒休息的時候,你們到時候自行安排吧。”說完空中一陣扭曲,煙塵飛散過後,羅伯斯原地消失了。身爲尿壺法師,當然要不是的“回到”尿壺裡去。其實只是鑽地術,土系法師的中級法術,當然爲了掩飾一下,還做了一個煙塵屏障。山賊們只看見一陣煙霧,然後人沒了,於是理所當然的認爲他回尿壺了。智障當然好忽悠。
此時,凱文這邊卻還在修築工事。原本應該飛回的鸚鵡,凱文直接命令其就地掩藏,然後緩慢移動過來,務必小心謹慎。
“我們還要帶多久啊?”格雷忍不住開始抱怨。
“額……三五天吧。”凱文乾笑。
“我們的肉乾即將吃完。”斯達特攤手,“最多支撐到明天。真的還要帶三五天?”
格雷也搖搖頭:“我肉乾都吃吐了。”
“那到時候我們只能逮到什麼吃什麼。”凱文攤攤手,“野外環境,不要計較太多。”
格雷拿起弓箭:“要不我們出去打點野味?”
“出去可以,”凱文警告,“但絕對不要離開這裡50米以上,除非你想死。”
格雷聳聳肩,往車上一躺,索性休息了。斯達特眼神複雜的看着凱文,凱文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別問。這一天又這麼過去了,夜晚又是三人輪換值班,身體疲勞是一天天的加劇。
一夜過去,衆人就着露水喝了點,拿出僅剩的肉乾分成三份,開始節省着吃。格雷皺着眉頭嚼了兩下:“咳咳!唉!咽不下去啊。怎麼打個山賊這麼累啊!還要多久。”
“快了,”凱文回答,“等他們剿滅了山賊,我們就走。”
“那到底要多久?”格雷不耐煩。
“額……三五天吧。”
“爲什麼和昨天的答案一樣?”格雷很不滿意。
“斯達特,你去勸勸,不要這麼情緒化。”凱文不得不把鍋踢給斯達特。
斯達特心理也不痛快,但嘴上還是說:“算了,當兵沒辦法,就這樣了。”
格雷隨手把肉乾放回去:“我不吃了。吃了也是吐。”
“再熬一下吧。”凱文還是勸。
“爲什麼?”格雷忍不住質疑,“這外面這麼平靜,感覺沒什麼危險啊!我們走吧?”
“你以爲?”凱文冷笑,“難道我不想出去麼?難道我喜歡吃肉乾麼?你要是不想活了,你就走吧。”
格雷沉默片刻,還是坐了下來。
斯達特開口:“這點肉乾是不夠分的,以後三五天怎麼辦?餓三天也許不死,但手發軟還怎麼戰鬥?逮什麼吃什麼?活動範圍就這麼小,不能出去能逮到什麼?”
凱文轉頭看了看自己拉車的驢:“實在不行,只能殺一頭。”
斯達特臉色大變,突然意識到目前事態之嚴重,已經超出他的想象。
凱文只是再次示意他,不要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