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頭的目光之中，我們走出了屋子，蔣一水眸含淚光，重重地將屋門關緊了，隨後，從懷中摸出了兩顆眼球來，放置到了木門上面的兩個不起眼的凹糟內。
這凹槽看起來，便如同是不小心損壞的破損處，之前根本就沒有引起我半點注意，卻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共用，而這兩個眼球，看起來，也異常的熟悉，我不由得看了劉二一眼，劉二還處在半昏迷之中，並沒有什麼反應，而揹着他的蔣一水，卻對我微微點頭，算是證實了我的猜想，我伸手朝着自己的包裹中摸了一下，果然，之前裝眼球的玻璃瓶不見了。
“這東西，本來就是用在這裡的，劉龍無意中得到一顆，卻不知他的用法，這才被侵入身體，這本不是什麼咒術，是他自以爲是而已，至於你們後來得到的那顆，原本是羅叔借給陳魎，讓他凝聚身體用的，卻被他弄丟了……”
蔣一水似乎沒有太多的說話興致，大概地說了一下，便再沒有開口，不過，即便他沒有細說，有了這些，其中的緣由，也能夠猜想出來了。
隨着兩個眼球緊緊地契合在木門之上，木門開始變得透明起來，到最後，好似完全消失了一般，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面的情況，只是，裡面那地板上，已經又一次被濃霧掩蓋，看不清楚下面的情況了。
老頭的臉上依舊帶着笑意，看起來很是安詳，好像太過疲憊的人，突然躺倒牀上，做了一個美夢一樣，只不過，他的眼睛沒有閉上而已，但他的眼神，卻逐漸地失去了光澤，暗淡了下去。
就在他的眼神暗淡的瞬間，賢公子的身體，和他的身體終於重合到了一起，老頭那蒼老的面容，開始發生了變化，正在快速地變得年輕，到最後，完全地變成了賢公子的模樣。
蔣一水這時，將劉二放在了地面，猛地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幾個頭，腦袋與地面石磚碰撞的聲音清晰入耳。
我知道，老頭應該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無論是裡面那副身體，還是思想，都已經是賢公子的了。
果然，片刻之後，裡面那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便開始發狂地朝着我們這邊衝了過來，只是，衝到原來的門前，他卻停了下來，伸手不斷地捶打着，一副要狂躁的模樣，但無論他如何捶打，那已經看不見的門，卻是紋絲不動，牢牢地守着，使得他寸步難離。
而屋中，不知何時，開始逐漸地變作了一片白色，上方好似有雪花落下，不一會兒，就成了一個冰雪的世界，空間卻已經不再是原先的屋子，似乎也在逐漸地放大，我甚至看到了遠處開始出現樹木，在雪地之中，點綴出了一抹綠色。
綠色下方，幾隻兔子開始奔跑，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賢公子捶打了一會兒，表情變得茫然了起來，開始四處走動，不時仰頭望天，怒吼幾聲，最後，無力地垂下了頭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神色之間，說不出來的頹廢。
不知怎地，看到他這樣，我卻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似乎，裡面那個人就是我一般，我伸手想要去觸摸一下那看不到的門，卻被不知何時已經站起的蔣一水猛地抓住了手腕。
我扭過頭，蔣一水對着我輕輕地搖了搖頭，道：“從這裡，是可以進去的，但是，進去的人，再難出來了。困神陣，並不是一個簡單的牢房，這裡，會自成一個世界，在裡面待得久的人，會分不清楚現實和虛幻，或者說，他們會適應裡面的世界，把自己當成那世界本來的人，這纔是最厲害的地方，不然的話，再牢固的陣法，也總有破綻，千百年後，難免會被聰明人想到破解之法，這困神陣也就會名不副實了，只有這樣，纔是將一個人困住的最好方法。”
聽蔣一水說完，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坐在雪地中的賢公子，緩緩地收回了手。
或許，這對他來說，纔是最好的結果吧，他一直把自己當成是神，在裡面的世界裡，他應該就是神了，也算是從另一面讓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他最終想要得到的，但目前來說，對我們，還是對他，這樣，都要好一些。
“走吧！”蔣一水又背起了劉二，“羅叔給你的鏡子，你要收好，他是唯一能找到這裡的東西，等我們離開之後，困神陣所在的地方，就會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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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起手中的鏡子看了看，詫異地望着蔣一水，道：“他給我這個做什麼？按照他的想法，不是應該讓人永遠都找不到纔好嗎？”
蔣一水低嘆了一聲，道：“他是在給你一個選擇的權力。”
“選擇？”我疑惑地看着他，“選擇要不要把賢公子放出來？”
蔣一水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的額頭上，已經起了包，他卻渾不在意，掂了一下背上的劉二，說道：“這傢伙別看瘦，還死沉死沉的……”
我知道他是在轉移話題，雖然，他的身體蟲化，和我是有區別的，而且，只有一隻手和一隻腳，但是，依照我對蟲化的瞭解，卻明白，這種情況下，他的身體承受劉二的重量絕對沒有什麼問題。
我知道他不想說，也就沒有再多問。蔣一
水在前方帶路，出去的時候，並沒有再返回到第一層，而是穿過一片迷霧之後，便直接出現在了我們來時的山頭下方，而眼前的霧氣和那滿地的飛鳥屍體已經消失不見了。前方除了山，便是樹林，再無其他，那巨大的牆更是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我對蔣一水的話，算是有了一個最直觀的認識，困神陣已經消失了，換到了別的地方。但是，瞅着手中的金色鏡子，依舊不明白那個“選擇”，到底是什麼。
在山腳下休整了一番，待到劉二、胖子和劉暢他們醒過來，天色已經晚了，蔣一水找了一些木材，生了一堆火，我們圍着火堆過了一夜，東北的山林裡，最不缺少的就是野味了，尤其是這個季節，外出旅遊的人，開車都可能撞到狐狸，所以，找一些吃的，也不是什麼難事。
大家都已經疲憊不堪，便是胖子和劉二，也沒了鬥嘴的心情，草草吃了些東西，便都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爬了半日的山，這才返回城裡，對於小文和四月的下落，我明白，老頭肯定有了安排，我一直在等着蔣一水，他卻一直都沒有說，反而是失蹤了幾天，正當我忍不住想要去找他詢問的時候，他卻出現了，而且，一見面，就開了口：“其實，小文和四月，羅叔早已經找到了，還有你父親的魂魄，便被存放在王興賢那裡。”他說到這裡，見我的面色不對，忙解釋道，“你也別怨恨王興賢，他對羅叔很是尊敬，羅叔交給他讓他保管的時候，沒有告訴他是什麼，我相信王興賢也不會探究。”
聽他這樣說，我的面色，這纔好看了一些，他又繼續說道：“其實，小文一直都是自由的，賢公子並沒有限制她。”
“你什麼意思？”我陡然有些弄不清楚了。
“四月的身體已經無法救回來，即便賢公子把自己當成是神，但是，他畢竟不是……”蔣一水的話音未落，我的心中便猛地一痛，忍不住要緊了牙，而黃妍坐在一旁不言語，眼淚卻已經佈滿了面龐。
“你先彆着急，不過，她的魂魄還在，只是，她的情況有些特殊，現在被卡在了輪迴道中，無法投胎。這需要想一個辦法。”蔣一水說着，對着我搖了搖頭，未等我說話，便道，“你去不了，那地方只有魂魄可以去。”
“我去！”黃妍猛地擡起了頭。
“你確定？”蔣一水將頭轉向了黃妍，“你要知道，你如果去的話，你就會死，誰都救不了你……”
黃妍看了我一眼，面上露出了一絲猶豫之色，隨後道：“沒事的，我不怕。”說罷，臉上泛起一絲苦笑，“反正，我有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多餘的，估計很多人都這麼看吧。”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看我，卻讓我的心無來由的猛地痛了一下。蔣一水將目光從黃妍的臉上移到了我的臉上，道：“羅亮，你也是這麼想的？”
我沉默了一下，輕輕地搖了搖頭。
蔣一水露出了笑容：“其實，有一個人，更爲合適。”
“誰？”我問道。
“你父親。”他未等我說話，便又接着，道：“他的身體已經損壞，無法復生，除非借屍還魂，不過，這樣做的話，會有很多的麻煩，我想，還是讓他走正常的輪迴比較好。今生父子緣盡，何況，你現在的情況，壽命要遠比正常人多，以後面對的生離死別你都要習慣，天下沒有不死的父母，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而要喚回四月，必須是一個她認識的人，而且，有感情的人，不然的話，是行不通的，你的父親各方面條件都符合，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
“讓我考慮一下……”對此，我還是有些接受不了，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蔣一水也不着急，靜靜地等着，時間緩慢地過着，最終，我還是同意了蔣一水的建議，和父親臨別之時，又見了一面，他的魂魄，在我的眼中和生前沒有兩樣，但是，看着他卻是哭得泣不成聲，眼淚根本就忍不住，結果，被他一頓訓斥，罵我沒有一點男人樣，當蔣一水和王興賢引動陣法送他離開的時候，他倒是走的十分的從容，只是交代我好好的孝順母親，同時多照顧大姑，便再沒有多言。
父親離開了，但四月卻一直沒有消息，他成沒成功，我不知道，時間過了一年多，我也無法確定這一點，其實，就連蔣一水都認爲失敗了，但是我的心裡，卻還抱着一點希望。
在這一年內，我回到了村裡，那個自己出生的小鎮上，又去給老爺子上了一次墳，墳地上已經有了一些雜草，這個時候，我早已經明白，老爺子身上的十字滅門咒，其實，只是他的本命蟲在作怪，當我將本命蟲收走之後，他的魂魄也就自由了。
老爺子的魂魄離開的時候，我只看到了一個背影，儼如當初我從小鎮離開之時的模樣一樣，他沒有回頭，只是背對着我揮了揮手。
他們一個個，都表現的很是瀟灑，不管是爺爺，還是父親，都用他們自己的方式，表示他們是男人，卻只留下我獨自傷感。
在這期間，我終於見到了小文，她還是一樣的好看，只不過，她的臉上已經沒了笑容，她對我說，他一直喜歡我，
但是，現在卻不是這個我，而是另一個我了，我知道她指的是賢公子，說來奇怪，當她和我說起這些的時候，我並沒有想象中的難過，雖然有一絲淡淡的失落，卻沒有傷心。
原來，我們的愛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偉大和牢固。我也終於明白老頭所指的選擇是什麼了，看來，他早已經知道小文的想法，我的選擇只是要不要幫着小文去找賢公子而已。
這個選擇對我來說，比預料中要容易，我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了小文的要求，幫她找了困神陣，將她送了進去。
當小文消失在那道門內之後，我從金色的鏡子中，看到了雪地裡，賢公子驚喜的神色，和小文幸福的微笑，突然感覺，或許，那個雪白的世界，對於小文來說，纔是幸福的所在。只可惜那裡沒有我，或者說，有我，只是另一個我而已。
我不知道小文在消失的這段時間，和賢公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不過，看他們的神色，估計，這段時間，她過的應該很好吧。
時間，又過了一年，在母親和老黃的逼迫下，我和黃妍結婚了，婚禮那天，黃妍笑的很開心，也很美。婚後，她對我沒有任何要求，甚至，家務活我一點都不用幹，連上班她都說不用去，說我去上班賺錢是大材小用，如果我實在閒着無聊，可以嘗試着寫一本小說，把我們的故事寫出來。
對於這段時間，一直閒地蛋疼的我來說，這倒是一個好主意，所以，我決定動筆了，但是，就在我打算寫的時候，黃妍，不對，現在應該叫老婆了，老婆居然懷孕了，這件事，便耽擱了下來。
我開始每天細心的照顧她，一直等到預產期到了，她去醫院的那天。
當孩子出生之後，老婆躺在病牀上，臉色有些憔悴，一旁的護士面帶笑容：“是個姑娘喲，長得真俊。”
剛出生的孩子，能俊到哪裡去，這句話，顯然是一句善意的敷衍，我沒在意，按捺不住滿心歡喜，從護士的手中將女兒接了過來。
或許是父女連心的關係吧，當我看到女兒的臉，總覺得有些熟悉，寵溺地摸了摸她的小臉，這時，小傢伙卻抓緊我的手指，臉上露出了怪異的笑容，用只有我才能聽到的聲音說了句：“我回來了！”
這句話，讓我整個人都懵住了，這聲音，這笑容，與記憶中的四月，是那麼的相似，直到這一刻，我才突然明白，父親成功了，四月真的回來了，也許，她早有了投胎的機會，卻一直等着自己的母親懷孕，要再一次做我們的女兒纔等到現在吧。
這莫大的驚喜，讓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我們給她起名字的時候，依舊用了四月這個名字。這一次，她已經是一個正常的女孩，不會再有黃金城帶出來的後遺症，可以快樂的成長了。
這一點，讓我十分的欣慰。
自從我有了家，胖子和劉二這兩個渾球就很少來了，半年後的一天，胖子突然和劉二出現在了我的家門前，胖子已經學會了開車，開着一輛高大的越野車，與他的體形倒也般配，兩個傢伙直接把我拽了出去，開車直奔郊外，找了一處風景秀美的地方，從車裡拿出了酒，便發瘋似的跑到了山上，三個人閒聊扯淡，外加喝酒。
當他們提到四月的時候，我便會忍不住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結果，被劉二陰陽怪氣地諷刺了幾句，便一副不耐煩地神色說，他要去睡一會兒，讓我們離遠一點。
我和胖子往高處爬了一段距離，坐了下來，點上煙，深吸了幾口，胖子這纔開口說道：“亮子，我們在西藏那邊發現了一具古屍，要不要去看看，聽說很邪門，你已經很久沒出去過了吧？以你現在的本事，不打算去發點財？”
聽到這裡，我猛地想起了當初黃娟和我講述的那地方，忙道：“剛過了幾天安穩日子，別他媽再折騰了。我勸你別去……”
胖子笑了笑，不置可否，隨後說道：“我記得，小的時候，我總是和那些玩伴比誰尿的遠，咱們要不要試試，我覺得，你現在肯定不行了，早讓小嫂子把身體榨乾了吧？”
本來，我懶得和他玩這般幼稚的遊戲，不過，聽他如此一說，倒是童心大起，說道：“比比看就知道了……”
這小子倒也不含糊，直接解開了褲帶，便準備好了。兩人順風撒尿，此刻，倒是忘記了比賽的事，好似回到了童年一般，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突然聽到下面劉二的聲音傳了過來：“咦？這麼大的太陽怎麼會有雨？”話音剛落，他便發瘋似地大吼了一聲，“我去，你們兩個混蛋，他孃的，這是尿……”
“哈哈……”胖子誇張地笑出了聲來，笑聲在山谷間迴盪着，久久不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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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