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快進來。”藍玉在屋裡面喚他。
“嗯,來了。”白蘞應了,繡着繁複花紋的紅色衣尾掃過臺階,他嘴裡問藍玉道:“爲什麼池子裡不養魚?”心裡卻變得焦躁難安起來。
奇怪……
屏風上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一定要去偏殿求證。
“養魚?”藍玉手裡剝着蝦殼,剔出來的粉嫩蝦肉專門壘在一個海碗裡,堆尖兒了也只夠小狐狸一頓吃呢,更別說現在變成大人,個頭比她還高了,於是立馬取笑道:“要是養了小魚,你能保證不會偷吃?要是負責照顧小魚的姑娘發現會哭壞的。”
白蘞吐了下舌頭,只盯着碗看,沒讓藍玉察覺出哪裡不對。
“其實是因爲池子裡的水溫變化快,錦鯉活不了。”不過藍玉自己也是心事重重,給他剝完蝦說完話就匆匆走了,龍君那裡還需要覆命。
長薇和長萱領着另外四名侍女給白蘞行禮,長薇柔聲道:“婢子喚作長薇,公子從今往後便是瀾軒的主子了,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婢子們去做。”
“婢子長萱。”
後面的侍女一一做着自己的介紹。
白蘞從蝦碗裡擡起頭,舔舔嘴角,輕笑道:“我叫白小草。”
衆侍女口中皆道:“白公子。”
“你們可以幫我剔魚刺嗎?”
“是。”
其他侍女都退了出去,只留下長薇和長萱兩人,一人佈菜,一人剔魚刺。
白蘞吃得頭都不擡。
兩人原本忐忑的心也總算踏實下來,看來這位主子的性情很溫和呢!
而此前一刻,龍君殷寒亭剛結束了書房中的議事,丞相和一衆大臣皆退了出去,藍玉已經候在了門外。
“藍玉。”殷寒亭喊了她一聲,手指按上自己腰腹的傷處,那幾個被異獸咬過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藍玉一進門就被他嚇了一跳,驚道:“龍君?”
“去拿我的那盒藥膏來。”殷寒亭趁着藍玉慌忙找藥的功夫,慢慢解開衣衫,將結實精悍的腰腹袒露在空氣中,那裡看起來似乎並無任何異樣。
直到他撤去遮掩着的法術,腰腹上這才重新出現大片大片的青鱗和幾處咬傷,雖然傷口已經結了血痂,但總有一絲黑氣紮在其中。
殷寒亭只能把靈氣融在掌心,看看能不能把黑氣拔除。
藍玉拿了藥膏急忙回來,看到龍君的這副模樣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她猜測可能是龍君舊疾犯了,卻沒想到如此嚴重——殷寒亭的半張臉上、胸口上、腹部上、手臂上全是細細的青色鱗片,而他竟然還帶着傷!傷口沒有痊癒!
以龍君的恢復力,一般的傷勢半天就能結痂,一天就能痊癒,這怕是受了舊疾的影響。
藍玉幫着龍君上藥,這藥是崇琰上仙送的,龍君一直只在舊疾發作的時候才用,但是在藍玉看來,這藥完全沒有效果不說,甚至用完之後她自己手上的皮膚都會疼痛難當,更何況龍君?
可是龍君還在堅持……
這麼一耽擱,天色也晚了,也許小草都等急了吧,可藍玉下意識地覺得今天不是一個和龍君相處的好時機。
殷寒亭和往日的一絲不苟不同,他褪了上身的衣服,大馬金刀地坐在榻上讓藍玉上藥,肩背堅毅而挺拔,肌肉的線條張弛有度,他想起了派給藍玉的任務,便隨口問道:“瀾軒的事情安排得怎麼樣了?”
藍玉指尖一頓,又恢復如初,笑答道:“都妥當了,小草果然學會了化形,現在站起來比婢子還要高呢。”她看過小狐狸的人形後其實很是驚愕,並且第一反應就是小狐狸模仿着龍君屏風上的男子幻化了容貌,只是這樣倒也省了好多事情,然而小狐狸竟然一口咬定自己沒有,神色也不像作僞!
憑心而論,她是非常希望能夠相信小草的,可是……這真的太不可思議,她甚至想要勸他承認自己幻化了外表,不要犯傻,不要固執!哪怕這的確是他真正的模樣又如何?
她相信,可是龍君不會相信。
藍玉還想再勸勸小狐狸,所以一口都沒提及他的容貌。
所幸殷寒亭只點頭,淡淡道:“本來答應了今晚去看他,改天吧。”
藍玉鬆了一口氣,應下。
而瀾軒這邊,白蘞不管舒坦不舒坦,從來都不會在吃飯這一點上苛待自己,他讓長薇剔了一整條魚,又讓長萱給他撕了六隻雞大腿,魚湯和雞湯分別拌了兩次米飯,這巨大的食量把兩個姑娘都嚇着了。
活像幾年沒吃飽過!
長薇幾次欲言又止,再聯想起夜荷苑楚公子那纖細的身材,差點想哭,總算眼巴巴地盼到主子放下碗,她怕他又拿起筷子,立馬迫不及待地帶人把桌子撤了,再這麼吃下去,她的主子會發胖的!!!
長萱用帕子細細地幫白蘞擦過嘴角,白蘞慵懶地眯着眼道:“我困了,想睡一會兒。”
長萱手一僵,也快跟着哭了,吃完就睡真的會胖……
“公子要不去花園裡散散步?”
白蘞堅決地搖頭,起身往內室的牀榻走去。
長萱不死心道:“可是公子,藍玉姐姐走之前說今晚龍君會過來。”
“那他來了你就把我喊醒吧。”說話的功夫,白蘞已經要脫衣服了,華服外衫被他直接扔開,“小萱,幫把門帶上,我睡覺輕。”
長萱呆呆地看着衣服被拋到牀腳,只能心碎地領命退下了。
等到外間的門一關,人都退走,白蘞這才重新套上鞋,準備順着窗子爬出去,只是臨了他仔細一想,要去龍君的偏殿,人形肯定目標太大,麻煩,而且腳程也慢!
於是他乾脆把衣服全脫了下來,變成毛茸茸的小狐狸,順着木窗一溜跑了。
龍君的偏殿離瀾軒很近,此時日光已經從東海的上空消失,換做稀疏淺淡的星河,月亮被浪花洗得皎白清澈,宮中燈火通明,小狐狸順着陰影處屁顛屁顛地跑過,進了龍君的寢宮竟然完全沒被人發現。
最後,它來到了龍君不讓任何人靠近的偏殿。
裡面漆黑一片,沒有人。
可它不能走正門,正門若是開了就會被外面的侍衛發現,小狐狸想起了它那天被殷寒亭扔出去時穿過的木窗,便繞着牆根跑了過去,窗下正是那排綠油油的水藻。
木窗是合起來的,以它現在短小的身形不太可能打開。
小狐狸左右偷偷摸摸地看了看,然後又化成人形,輕輕推開木窗其中的一扇,還好窗戶並未從裡面扣死。
白蘞光着身子爬了進去,又把木窗恢復成原樣。
狐族的夜視能力一向不差,他輕手輕腳地往裡走,輕易地找到了金絲楠木牀前的那一扇被遮蓋住的屏風。
屏風幾乎有一人高,上面仔細地蓋着綢布。
答案就在綢布之下。
白蘞小小地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殷寒亭或許很快就去瀾軒了,他經過龍君的書房時已經看到大臣們的車輦飛出王宮,所以他不能耽擱。
只一眼,一眼就可以知道,高高在上的龍君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人,那人沒有龍君那麼好看,也沒有龍君這般富碩,就連棲息的領地都很狹窄,可是卻全心全意地對他好。
以及——
屏風上的畫的……會是自己嗎?
擋灰的綢布被輕輕撩開了一個角,印入眼簾的先是流暢的水紋,這是半灣潭水,都只虛虛描摹了幾筆。再往上,是一個人站在潭水間,衣服鬆鬆披掛着,掩住腰際,而衣襬早已經被水浸溼,虛浮在清潭之上,他的雙腿沒在水中是看不到了,而上半身卻勾勒得十分清晰。
白蘞覺得手臂有些不穩,他乾脆直接把綢布拉至頂端,剎那間,他看到畫面上那人墨發如瀑,襯得膚色越發如凝脂,如牛乳,指尖夾着一片綠葉放在脣邊,神色平和安逸,秀麗的容貌盡顯。
白蘞眼眶開始緩緩變得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