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着老人往房子那邊去。
到了門口,就看到一片廢墟,他的兒子就躺在泥濘的院門口,身上蓋着個稻草。
臉上血和泥和成了漿。
葉文初檢查過,肩膀脫臼雙腿都骨折了,她和老人拆了門板將人擡去了他們楊家村的祠堂。
“這祠堂也太破了。”八角很擔心,“會不會倒啊!”
祠堂裡四張八仙桌,他們將桌子並着做了病牀,方便葉文初操作。
楊氏的祖先靈位正對着他們。
葉文初道:“你找人回城喊了車來,早點把病人運走。”她也覺得祠堂不安全。
“那您小心一點。”八角道,“我親自跑一趟回去,我看大家都比我忙。”
葉文初叮囑她路上小心。
八角跑上大路,就看到從外地往城中走的馬車,她招手喊道:“能不能捎我一程,我回去有急事。”
車裡人聽到她的聲音,掀開簾子問她:“是你這個丫頭,你幹什麼?”
“我現在沒空和你吵架,你帶我一程,我要回去取車。”她說明了情況,郭罄蹙眉道,“你自己回去,我把車駕過去,還能帶兩個人回來。”
“你長得壯,跑快點比馬車還快。”
八角氣得不行,指着他:“這賬等完事再算。你去不許和我家小姐搗亂,小心她摁着你打。”
郭罄不屑,讓車伕將車趕去楊村。
葉文初找了木板給受傷的男人簡單包紮固定了。
老人坐在一邊哭。
“家裡還有別人嗎?”葉文初問道。
老人搖頭:“沒別人了。大夫,我兒還能活得成嗎?”
“能!”葉文初道,“他就是骨折和外傷,養着就行了。”
老人擦了一把臉上的淚和水:“那我放心了,我去別家看看。”
葉文初叮囑他如果還有傷病,就擡這裡來。
老人應是。
葉文初給傷病清理臉上的血口子,忽然祠堂外來了個人,站在門口擋着了她的光線,她仰頭後一愣。
“不是要馬車嗎?”郭罄指了指路口的車,“我把人擡過去,這裡太澇了,車進不來。”
葉文初很驚喜:“那太感謝你了,雪中送車說的就是你了。”
“我就路過。”郭罄讓葉文初讓開,他和他的車伕將男子擡上車,過了一會兒他回來道,“你不走?”
葉文初正要說話,又擡了病人進來,她道:“你的車等一下,我處理這位的傷,你一併帶回去。”
接着又送了兩個人傷病進來,一車擠着走了四個人,葉文初做着事,一擡頭看到郭罄又回來了。
他一身泥濘,衣服都被泥巴裹變形了,站在她一側。
“怎麼不走?”
“車坐不下了啊,你是不是傻?”郭罄道。
葉文初想想也對,笑着道:“那你找地方坐着,我沒力氣和你吵架,你別惹我啊!”
“我也不稀罕。”但他沒走,坐長凳上休息,眼睛四處瞄,但餘光一直在偷偷看葉文初。
村長推着板車來,問道:“大夫,人還送去醫館嗎?”
“這兩個不用了,我處理好他們休息一下在家養着,順安康現在估計去了也沒有人照顧了。”
村長應是,又領着兩孩子進來。
一個說圍牆的石頭砸着頭了,一個人說眼睛被東西扎着了。
外面的風又捲了起來,雨像倒下來的,形成了一層厚厚的簾子,將一切都遮擋住。
郭罄打了哈欠,看到祠堂後面的屋頂發出砰的一聲響,緊接着雨水捲進來。
“快出去!”郭罄猛起來,拽住葉文初的胳膊,葉文初則去拉兩個孩子,四個人還沒挪動,大梁轟一下傾下來,緊接着破舊的四面牆毫無章法地倒塌了。
轉眼,祠堂只餘下橫斷的牆壁和堆疊在一起稀碎的瓦礫。
村長抹了一把臉,傻愣地站着,有人喊道:“葉家四小姐是不是在裡面?”
“完了,完了啊!”村長一拍大腿,“救人,快救人!”
一村的人都來了。
“裡面四個人,在中間的桌子那塊。”
“我孩子在裡頭!”
大家都慌了,村長衝着村子裡吼:“快來人,救人!”
“那、那裡面是葉四小姐。”
一村人都來了,大家都很慌張,有人喊道:“可不能讓四小姐在咱們村出事啊。”
雨沒停,風颳着碎散的稻草,像妖精做法似的,在半空顛。
“小姐!”八角帶着車過來,沈翼從車裡下來,看見眼前的景象,愣了一下,問八角,“在這裡?”
八角胡亂點頭,衝着祠堂跑去,抓着人問,得到了答覆,她就開始一邊哭一邊扒土塊。
八角以後常想起來今天的感覺,她覺得她自己死的時候,也不會這麼害怕。
從她懂事起,她就跟着她家小姐,一起抓野雞、一起找菌子、一起被野豬追,小姐後來說她一定要親自打一頭,於是跟師兄學武功。
然後小姐真的打到野豬了。她就懶,說小姐能打,她跟着小姐負責吵架。
她從來沒想過,要是沒有小姐她何去何從,是繼續活着還是一起死了。
“小姐,小姐你聽見我說話了沒有啊!”
沈翼也是一身泥濘,他昨晚就在外面了,早上出城,剛纔要回去碰見了八角,就跟着來了。
他爬上牆堆的邊緣,打量全局,衝着一個藍衣服的男人吼道:“你那根橫樑不要動。”
那人看着他。
“那個柱子上面就是大梁,你別亂動。”
那人本來在抽這根,聽到後就換了地方,沈翼定睛看了一會兒,喊人來:“跟我一起,把這一根擡走。”
大家都跑過來,和他一起。
祠堂土坯太散了,倒下來都是碎泥塊,雨水一泡就成了泥漿,很難下手。
沈翼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將手上的血往身上擦了擦,繼續。
葉文初暈了一下。樑倒下來的時候,她和郭罄以及兩個孩子,鑽桌子底下了。
她抱着兩個人孩子,郭罄則靠在她後面護了她。
她問兩個孩子怎麼樣,孩子都說沒事,她鬆了口氣:“有力氣喊兩聲,告訴爹孃村長你們沒事。”
她沒力氣喊了。
兩個孩子喊了,外面傳來驚喜的哭聲。
葉文初用胳膊肘拐了拐郭罄:“郭二爺,你怎麼樣?”
“沒死,你受傷沒有?”
“腿扭了,很痛,其他還好。”她說完,就感覺到一隻手摸到了她的腳踝,“這裡?”
葉文初的手抱着兩個孩子,她動不了。
郭罄將她擰巴着的腳踝擺正,葉文初疼得冷汗直流。
“血腥味很濃,你受傷了嗎?”她問道。
郭罄趴在她後背上,如果能剝離外物,此刻的畫面大概就是葉文初坐着抱着兩個孩子,揹着郭罄。
郭罄冷嗤了一聲:“沒有,我沒你這麼弱。”
“行!你強大。”葉文初道,“你試不試大梁能頂開不?”
郭罄悶聲道:“不想試,不像費這個力氣。”
葉文初無語。
“和你說話真費勁,你是吃刺頭長大的嗎?”
郭罄不理她,過了一回兒,他的頭就耷拉在她的肩頭,葉文初害怕了,抖着肩膀:“你別嚇我啊,你要死了你就徹底輸給我了。”
“放屁!”郭罄悶聲道,“我不可能輸給你。”
葉文初摸着了他的手腕,給他號脈,她沉聲道:“後背是不是扎着東西了?扎什麼位置了?”
“左腰。問那麼多幹什麼,吵死了。”
葉文初什麼都做不了,但她能感覺郭罄可能因爲失血和疼痛要暈了,她喊道:“郭罄,你怎麼這麼重,我肩膀都壓塌了。”
郭罄迷糊着哼了一聲。
“這是你的榮幸,以後就沒這機會了。”
“是沒機會了,我不會再給你這樣的機會。”葉文初道,“像是這種德高望重又鼎鼎大名的美人,是很高貴的。”
郭罄罵道:“不要臉。”
他說着,闔上眼睛,忽然低聲道:“葉四,你怎麼就不是矮胖醜的夜叉呢?”
“你要是,我也不會……不會死了。”
他苦笑了一下。
“我就是雲頂山下來的仙女,讓你嫉妒我!”
郭罄哈哈大笑,又疼得不行了,煩躁道:“你快閉嘴,聒噪的要死!”
“是沈大人的聲音,”葉文初聽到了,喊道,“沈大人!”
她很累,就讓兩個孩子喊。
“沈大人,四小姐讓你快點,她說她好累!”孩子喊道。
沈翼悶悶地嗯了一聲。
更加快了速度。
大梁上的雜物終於清掉了。
葉文初再第十次揪郭罄手臂罵他不許睡的時候,頭頂黑暗被光明代替。
緊接着後背一輕,郭罄被人扶走,她擡頭看到了沈翼站在她前面。
他頭髮散亂滴答着渾濁的水,漂亮的臉黑漆漆的沒了精緻,錦袍被刮破扯得變了形。
就連眼睛都灰暗着。
他站在她面前,就一臂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