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說案子。”
“有了殺人動機,我又重新回到了法華寺,挖到了庫銀不提,最重要的,我在半年內法華寺住客的名單裡,找到了一個叫梅林的住客。”
“他半年內,一共在法華寺住了三次,前兩次住了十二天,第三次是兩天。”
“而第三次,梅林恰巧就住在了案發現場的隔壁,是他告訴我,房裡當時有人喊救命。我當時被其他事吸引了注意力,卻沒有留心,這個人話裡的漏洞。”
“張植的死,和慧通一樣,昏迷,沒有打鬥,被人割喉死亡。”葉文初道,“而從張植昏迷的藥順藤摸瓜,也同樣找到了一位叫林靜明的茶葉商。”
“這位林靜明在和鏢局做了三單買賣,和每個鏢師都廝混熟悉了。他也常送東西,比如案發當天他送出了一罐紅茶,在平安鏢局,只有張植一個人喝這種紅茶,順理成章,紅茶到了張植手裡。”
“兩件殺人案子,足可以證明兇手是一位非常耐心的人,他在動手前,會認真且仔細地調查目標的愛好,作息時間,然後一擊即中,不留餘地。”
她說完,馬立明福至心靈地想到什麼事。
冷汗刷一下流下來。
如果真如葉文初所說,兇手是來報仇的,現在他已經殺了兩個人,那麼第三個人……
蘇執,危險!
有人問她:“葉醫判,你剛纔說兇手的動機是什麼來着?”
“是仇殺。兇手是爲了平順五年被人殺人燒屍的一枝梅報仇。”葉文初道。
問話的人也想到了蘇執。
“蘇、蘇大人呢?”那人問四周的人,“去、去找蘇大人!”
這人一喊,一整個議事廳裡的人都露出了極其複雜的表情。
“別急,蘇大人在這裡。”葉文初話落。
就在這時,一直立着的屏風,發出咯吱一聲響,隨即砰一聲,倒在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屏風倒下後,後面果然有兩個人。蘇執坐着的,脖子上架着刀,刀刃早割破了皮肉了,流了不少血,另外一人是個年輕人,他穿着戶部雜役和小廝統一發的黑色褐衣,握着刀抵着蘇執的脖子,神色很平靜。
所有人都從椅子上站起來,意外和害怕,讓他們慌了起來。
就連站在門口聽熱鬧的其他衙門的人,也急着擠進來看。
“來人,快喊侍衛來!”馬立明往後退,神色慌張,葉文初道,“馬大人別怕,他衝不過來的傷不到你,至於蘇大人……除非他不殺,否則只能靠我搶救。”
“來一千個侍衛也沒有用。”葉文初告訴馬立明。
馬立明憤怒地盯着葉文初,質問她:“你早就知道了?”
“是!”葉文初請他坐,“還是那句話,你聽別人說話,問你的時候你再開口。”
大家剋制着平靜下來,除了蘇執,他汗水和着血水以及眼淚鼻涕和下半身的尿,整個人不但狼狽還臊臭。
他想喊救命,但他不敢。
刀切斷脖子用去的時間,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葉醫判,”拿着刀的男人問她,“你剛纔說的很精彩,早知道有你願意查,我就不親自動手了,好歹,還能再活幾年。”
他說着,自嘲地笑着。
“你說,你在慧通死前,就拿到了一枝梅的案子準備查?”男子問她。
葉文初頷首:“勸你來這裡的時候,我說得很清楚了,但我也可能查不到什麼,線索太少了。”
她認定兇手會在殺人前做調查的時候,她就想到了蘇執可能有危險。
於是連着兩日,她和馬玲以及乘風,都盯了蘇執身邊人,但可惜,沒有收穫。
直到今天中午,這個人給蘇執續茶,她纔想到,兵部和蘇宅沒有查到,但在戶部,一樣可以見到常來竄門的蘇執。
於是今天攔住了此人殺蘇執,並勸他一起來這裡,他欣然同意了。
因爲他要捨命報仇,而來這裡,是可以讓他報仇的影響更深遠。
“你叫什麼?”葉文初問他。
男子回答他:“梅林!我爹叫梅林靜,他生前一直想做一個俠客,所以自小習武。”
葉文初道:“你剛纔告訴我,你親眼看到他們殺你父親?”
“是的。”梅林看着所有的官員,“那些天一直下雨,我家被淹了,我和我爹還有鄰居,住去了廟裡。”
“大家都沒有東西吃,朝廷的賑災款發了以後,我們一個饅頭都沒有見到。”
“我爹說他去想辦法。他聽說三十里外的驛站裡,住着許多避難的富戶。他決定去那邊搶。”
葉文初打斷了他一下:“你如何知道的?”
“我爹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他是一枝梅。外面懸賞通緝貼的一枝梅,和他在沙盤上畫的很像。”
梅林道:“我想學我爹,也做俠客。他離開廟後,我跟在他後面,他在雨中貼着一間屋子的牆根說話,然後翻了進去,但卻再沒有出來。”
“我不知道那個屋裡是什麼人,幹什麼的,但三個人的長相我記得。後來我去驛站做雜吏,打聽到那天夜裡,那個房間裡殺我的爹的人,是誰。”
“蘇執,張植以及蒲碌!”梅林道,“我要爲我爹報仇!”
梅林說這一切的時候,非常平靜,語調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
他把手裡的刀緊了緊,蘇執嗚嗚嗚地叫起來,不用分辨,也知道他在喊救命。
“別急。”葉文初道,“說好的把案子說清楚的。”
梅林點頭。
“我信您。您剛纔分析的都是對的。至於脫慧通的衣服,一則是您想的,不想讓他玷污佛門,二則,也想讓大呂氏牽連進來,那個女人殺了孫秀才,您記得懲辦她。”
葉文初不意外,頷首道:“多謝你。”
“不客氣。這些人不作爲,那就我們自己幫自己!”他譏諷地看着所有人道,“這世道,就是需要我爹那樣的俠客,劫富濟貧殺盡貪官,爲窮人做好事。”
一屋子的官員頭皮也跟着他的話跳動着。
“你殺人還有理了?”一位官員拍桌子道,“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都不應該殺人!”
梅林呵斥道:“你們好好做官好好做人,誰會殺你們?”
“誰不想活着?誰不想三餐吃飽冬暖夏涼?”梅林落淚,“你們在這裡多舒服,可曾想過百姓們都怎麼過的?”
“你們摸着良心說,當時寒窗苦讀一心爲百姓的初心,還在嗎?!”
梅林質問,字字如釘子一般,扎進這裡每個人的心中。
“你、你別說了,把人放了!”馬立明道。
“我放了他,你過來?”梅林問他,馬立明被噎住。
“我就是來殺他,不但要殺我也沒有打算要活着出去。”梅林譏諷地看着馬立明,“不然你以爲葉醫判爲什麼不提,因爲她知道,談這些沒用,我殺蘇執的決心已下。”
“胡鬧!”馬立明對葉文初道,“你就讓他這樣?”
葉文初道:“那交給馬大人?”
馬立明拂袖坐回去,氣着不說話。
“別衝動,那我繼續說案子。”葉文初對梅林道,梅林點頭,他服葉文初,能這麼快查到他,查明白一個複雜的案中案,個人能力已讓他五體投地。
世上若多一些像她這樣認真負責的官員,肯定也會清明很多。
“以上是第二個問題,十二年前的一枝梅,梅林靜,如今的一枝梅,梅林。他們是父子,也是模仿殺人。”
“動機是仇殺,起因,是平順五年九月,戶部撥款去衛輝的,第四批賑災銀三十六萬兩以及百姓捐贈金銀十二萬兩,兩項共計四十八萬兩!”
“這麼大一筆錢,有沒有進過戶部?沒有進是誰讓它沒有進,出了,是誰將它的痕跡抹掉的?”
葉文初問在場所有的戶部官員。
“想必,這種事在場的很多官員,都是輕車熟路吧?”
大家都生氣,劉炳章問她。
“葉醫判,你報的這一串錢數,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他譏諷道,“十二萬兩的捐款,當時在民間一定有很大的動靜,那爲什麼朝廷乃至我們所有,會沒有人知道?”
“你不當官,是不明白。這麼多錢不是三錢五里,想從賬上消失,要費多少的功夫?”
“這不是你寫話本,聽說書,扇子一折驚堂木落下來,銀子就能飛出去!”
一屋的人點頭。
“是啊是啊,是劉大人說的這個理。外人不懂賬,是不會明白難處的。”
葉文初噗嗤笑了,看着那人:“這位大人和劉大人一樣,是因爲賬簿全部燒了,所以你們都特別自信了?”
那位官員臉垮下來:“這話說的,沒有賬簿可不是我們自信,而是葉醫判你啊!隨口說,反正誰都不能說你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