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季鳳楚出現的唐突, 說話做事又是一副不容拒絕的模樣。礙着她的身份擺在那裡,絮饒無奈,只得隨她到了一個僻靜處。然後不卑不吭於她行了一禮, 淡然道:“不知長公主領絮饒來此處是何緣故?”
季鳳楚側目回首, 眼中有毫不遮掩的敵意。劈頭問道:“你與表哥是舊識?”
表哥?絮饒垂眸, 猜她說的是裴六郎。但先前與裴六郎約定過不對他人提起兩人曾經相識的事情。於是故作茫然道:“絮饒初到京城不久, 好多人都不識得, 不知長公主口中的表哥是?”
季鳳楚輕扯手中軟鞭,仔細注意着絮饒神色,一字一句道:“還能有誰?自然是幾年前在沐……陽……城待過的裴表哥裴靖堯。”
絮饒眸光閃爍, 暗暗思忖她既然故意強調“沐陽城”,那定是今日站在這裡之前探到一些消息了。不過看樣子應該得到的消息不多, 所以前來試探。畢竟當初她與裴六郎要麼單獨待在一起, 要麼一起待在尊師玄雲道長身邊, 私塾內都沒幾個人知道他們曾關係密切,何況他人?
故而含糊答道:“裴將軍英勇善戰、名揚四海, 絮饒自是聽過見過,怕只怕不曾入得將軍眼,稱不上是舊識。”
“是嗎?”季鳳楚聞言心裡高興她有自知之明,毫不避諱道,“也就是說是你一廂情願傾慕表哥了?”
“…………不知長公主何出此言?”
“怎麼, 本公主猜錯了?”季鳳楚咄咄逼人道, “你敢說你對錶哥無半點心思?”
“……”
絮饒可算是看出來了, 這長公主今日是來她跟前挑釁的。雖說不知道哪裡讓她起了疑心而嫉妒心作祟鬧這一出的?但明知一句“沒有”就能消除她大半戒心, 卻也是起了倔強心思, 面色淡然的垂眸擺弄手中錦帕,避而不答。
“果然, 本公主就知道!本是做給我的百花裙怎的平白送了他人?!一定是你仗着對錶哥有救命之恩,張口討要的罷?”季鳳楚賭氣的拿手中軟鞭抽打在旁邊的假山上,氣呼呼道,“沒記錯的話,上次驚馬是表哥救的你罷?這不本該扯平的嗎?作何揪着不放?”
“……”
絮饒終於從一頭霧水中聽出些頭緒,意識到原來是一條百花裙惹的事端。心下微惱,這無理取鬧也該有個限度罷?於是冷了語氣道:“不是絮饒的東西絮饒從不會強求,還望長公主把話說清楚。”
“還冤枉你不成?”季鳳楚理直氣壯道,“本公主親耳從舅母那裡聽來的,雖說叮囑了不許外傳,但跟你也有關係,說與你也無妨。聽說表哥就是爲了答謝前些日子抓捕細作時陰差陽錯被你救過的一次,所以才花了大心思讓人連夜趕製的百花裙,然後借了書院的幌子送你做謝禮的。”
“所以呢?”絮饒猜出她口中的舅母應是裴靖堯的母親,也就是鎮國公府的國公夫人,便擡眸道,“既然國公夫人說了百花裙是做謝禮送與我的,那就不知爲何會有搶了長公主東西一說?”
“我……”
提到這個,季鳳楚氣勢慢慢降了下去,稍稍有些心虛。表哥府上有精於刺繡的異族人,功法極好。是當初表哥在外遊歷時帶回來的,就是宮中都沒有那般手藝之人。所以她心思來了,偶爾會取了料子讓她們給自個繡衣裙。前幾日過去恰好撞見她們在縫製漂亮的“百花裙”,心裡喜歡的不得了,就簡單問了幾句,從她們口中聽說是表哥吩咐讓做的,便竊喜應該是要送給她的,且當時心裡只顧着樂呵,沒追問太多……
結果幾日後,見那衣裙穿在了眼前這個杜絮饒身上!可不得眼紅氣炸了?!
表哥已是帶兵出塞討伐敵人去了,所以她只有纏了舅母追問,磨了許久,才終於磨出些口風來。當即心中警鈴大作,回去鬧脾氣央着皇祖母同意她日後轉去淑雅園聽學。畢竟早日踏出女學才能早些嫁人。
看她氣虛,絮饒接着道:“我杜絮饒從未貪心向裴世子討要過什麼,我不欠他的。所以還請長公主莫要誤會的好。”
“沒牽扯最好。”季鳳楚把軟鞭收回腰間,揚頭道,“本公主向來有話直說,且不怕人說笑。我與表哥青梅竹馬,雖說沒有明面上定下婚約,但也是皇祖母她們默許了的。所以無論是誰,都莫想着與本公主爭搶!當然,傾慕表哥的人多了去,但若是明白人,就該知難而退,收起所有不該有的心思,免得日後不好收場。”
“時辰不早,恐是要耽擱夫子講學了,絮饒告辭。”
今日與長公主的一番談話委實不愉快,絮饒心累,不欲再與其爭辯下去,便不冷不淡搪塞一句,轉身朝淑雅園的方向走去。
而季鳳楚認爲最後還是她佔了上風的,所以也沒有再計較下去,笑嘻嘻的走開。
待她們二人分別走遠,不遠處的假山後,現出一頎長的身影。修長的手指捏在一根樹枝上,“啪”的一下失手摺斷。
“舊識?”
季景黎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吩咐身後的下人道:“你且爲本王查探些消息來。”
*
因還是在會試中取的書院頭名,當初說書院酒樓的九樓是特意供給頭名的待遇。所以絮饒晌午的時候依舊是在九樓用的飯。並照常在紫蘿與墨柳離開後,去了掛有紅結的房間。
房間內沒有他人,只在桌案上擺放着一碗熬好的湯藥。喝藥的時候莫名想起長公主說的那番話,絮饒心緒忍不住低落。
雖說一直有告誡自己要暫時摒棄兒女私情,但聽安平長公主眉高氣揚的說她與裴六郎青梅竹馬的時候,心裡還是有幾分不是滋味。
閒來無聊,抱起毛毯上打滾的貓咪逗弄,然後看到其中一隻貓咪的脖子上掛着一條紅繩,繩子上繫着一個細竹管。暗道新奇,取下竹管,竟是發現裡面卷有紙條。打開紙條來看,入眼是極爲熟悉的字跡————“出征,回來前莫輕舉妄動”。
皺眉琢磨了一下會兒,絮饒纔算明白過來,這是裴六郎留給她的…………書信?是說他帶兵出征了嗎?還有,莫輕舉妄動的意思是指追查先前刺客一事不讓她心急罷。
收起書信,繼續抱了貓咪逗弄。心內暗歎,果真是大忙人一個呢,這一走,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回來?
*
安平長公主果然中途轉來了淑雅園聽學,且來的第一日,就把絮饒後面坐着的裴靈給擠了去,讓靈兒又往後挪了一位,而她則坐在了中間。
且她似是對靈兒印象較好,當師郎講學離開後,就見她轉身拉着靈兒的手聊得熱乎。平日裡這個時候絮饒都是與靈兒說話閒聊的,如今被長公主搶了先,暫不想與她有過多接觸,所以絮饒便拿了書卷走出去透氣。
陽光正好,微風拂面,情暖的天氣很是讓人舒心,連帶着這幾日壓在心裡的悶氣都消散了去。絮饒淺笑,把書卷輕輕遮在頭頂,邊走邊哼唱起韻調甜柔的江南小曲兒。
一曲哼罷,仍覺不盡興,打算返回去的時候再來幾句。一轉身,卻驚訝的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忙把書卷從頭上拿下,規規矩矩的胸前,柔聲道:“給師郎請安。”
季景黎輕笑,戲謔道:“以後都莫請安了,太過生疏。不若哼曲兒來得妙。”
聞言,絮饒面色微微泛紅,回道:“師郎總是愛打趣人。”
季景黎彎下眉眼,笑得神秘莫測:“本王也就只打趣你而已。”
“…………師郎說笑,”心緒好,眸中也起興帶上幾分俏皮,“師郎的風流美名傳了可不是一日兩日,絮饒還真就沒少聽說呢。”
“是嗎?”季景黎笑着伸手,當絮饒以爲他是又想擡她下巴時,卻見他把食指輕按在了她溫軟的脣上,柔聲道,“那你可見過?”
“……”
絮饒啞然,一是因脣上他溫熱手指的作祟,再有就是他眼中少見的認真。看着……竟像是個賭氣的孩童,被冤枉後一本正經的與人說理。
每次都把人招惹得不知所措,絮饒退後一步,看他一眼,轉身離去。卻在走了幾步之後,又突然回過頭嗔道:“我還真就見過呢。”
見他聞言一怔,難得露出吃癟的神情,絮饒掩脣輕笑,抱着書卷繼續往回走去。
***
每日早起依舊會去佛堂唸經,這日遇上而後過來的老祖宗,絮饒乖順給她老人家請安問好。
而老夫人李氏如今對她很是上心,笑着道:“又這麼早起來念書?”
“嗯,”絮饒點頭,“絲毫不敢鬆懈呢。”
“這般用功,難怪長進這麼快。”老夫人道,“不過,能取得女學會試的頭名可是得真本事的,想來你剛入府時說話謙虛了,當時應該底子就紮實很多了罷?”
絮饒手心一緊,老祖宗這是……對她一開始的說法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