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若是你跟着我,常少爺那邊會不會有事情。”
“不會,讓我跟着東家去邊關,便算是默認了的。”
徐牧鬆了口氣。
常四郎性子很難琢磨,他可不想得罪。
“東家,我等也是一樣,侯爺那邊,讓我等自行選擇。”說話的人叫衛豐,自從封秋殉國之後,算是青龍營裡的一把手。
“最好不過了。”徐牧徹底鬆了心。
大紀爛到了根裡,雖然說這一次大破北狄,但誰也說不好,下一次北狄大軍南下,會是什麼時候。
再有下一次,他的運氣,未必還能這麼好了。
“東家,我等這般出城離開,會不會有問題。”
徐牧微微皺眉,他明白陳家橋的意思,指的是那些隨車的銀子珠寶,即便是用幔布遮了好幾層,但終歸是不能放心。
即便到時候回內城,也需要遠離官道,循着小路回去。
“若有伸手來搶,立即動刀,殺了再說。”徐牧凝着聲音。以義士的身份入邊關,不得賺取軍功,這些收穫,是定然不能拱手相讓的。
說句難聽的,相當於徐家莊以後,安身立命的根本。那一千套袍甲武器,還想着留給千人數的私兵。
“司虎,你跟着馬車走。”
司虎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拍着馬回奔,退到那輛裝銀子珠寶的馬車旁。
弓狗裹着灰袍,沉默地坐在馬車頂上,眼睛不時四顧。若是有異動,僅在兩個眨眼的功夫,他便能捻箭射殺。
四百多騎的人馬,另有三四輛的馬車,緩緩出了望州城。
在城外收攏軍功的趙青雲,見狀之後,微微皺緊眉頭,但終歸沒有相攔。
“徐兄,這是要?”
“回內城。”
“徐兄,我已經讓人在河州設宴,還請徐兄多留兩日,到時候朝堂上來了天使,我會幫徐兄引薦,入得朝堂爲將。”
趙青雲只以爲,這番話說出來,他應當能和徐牧冰釋前嫌。
卻不料,騎在馬上的徐牧,連臉色都沒變一下,打起了繮繩,繼續往前行去。
“老將軍,他日回了內城,記得來徐家莊尋我吃酒。”
“不勝榮幸。”廉永急忙抱拳。他何嘗聽不出徐牧的意思,是在暗示他,小心那份谷蠡王的軍功。
“徐兄,若是有空,我定然也會去拜訪。”趙青雲堆出笑容,一副相送故人的模樣。
“去了打斷你腿!”徐牧沒說話,反而是司虎惱怒地迸出一句。
“大膽!”數十個孝豐營的人走來,臉龐涌上怒意,繼而又越聚越多,到了上千之數。
四百多個大漢騎在馬上,皆是沉沉擡頭,冷視着前方的人馬,青筋暴漲的手,也紛紛按在了刀鞘上。
這段時間的邊關廝殺,血與火的洗禮,早已經把他們捶打成鑄鐵一般的好漢。
只要徐牧一聲令下,即便前方是萬人,十萬人,他們都敢抽刀殺過去。
擋路的上千人,見着這些騎馬大漢的目光,都紛紛臉色驚變。若放在以往,尋常人見了他們這些官家營兵,早該嚇破膽了。
“徐兄,我送你一程,你我兩個……好歹也算邊關故人。”趙青雲複雜地吐出一句。
“廉永,你帶着本部人馬,留守望州。我回了河州城會立即稟報兵部,再做殲敵之策。”
廉永麾下的老兵戶,還有近三萬人,留守望州當無問題。但徐牧不明白,這趙青雲怎的跟條狗一樣。
他可沒什麼肉骨頭。
當然,他更是沒辦法,去勒令一個定邊大將滾開。再者,兩人已經不熟。
“徐兄,我剛纔想了許多。只覺得你我之間,應當有了誤會。”
“我定然知道的,徐兄看不起我,虎哥兒,盛哥兒幾個都看不起我。”
“我當年只是一個望州小校尉,有着一副好膽,敢帶着二隊人馬,護送十幾萬的百姓,逃出城外十里。”
趙青雲騎在馬上,在陽光的映照下,驀然哭了起來。
“三千的筒字營,等不到河州援軍,赴死殉國。最後的一騎好馬,幾個都尉留給了我。”
“哪裡只是求援,是想讓我逃出去。”
“徐兄,你我並無對錯。錯的,是山河破碎,邊關不安。”
“你想說什麼。”徐牧冷冷轉頭。
“徐兄,不若入我河州孝豐營,如何?若是如此,日後你便是我河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你想做皇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徐牧冷笑起來。
“這是謬話了。”
“人往高走,水往低流,這並無錯。你錯的,是將萬千百姓,當成了踏腳石。你偷了軍功擢升,若是個穩重大將,我自然不會怪罪於你。但你不是,趙青雲,你恐怕自己也沒發現,你已經變了。”
“何曾有變?”
“權利腐蝕人心。”
趙青雲皺眉垂頭,“不管怎麼說,我至少守住了河州城。”
“恭喜趙將軍又要擢升。”
徐牧懶得再廢話,面前的故人,已然變得陌生不相識。趙青雲沉默地勒着馬,久久停在原地。
天空無雨,微微曝曬的日頭,終於重新鋪滿了邊關大地。
兩支長伍,一前一後,循着百多裡的官道,逐漸往河州城的方向而去。
徐牧特意慢下了動作,讓趙青雲帶着三千輕騎,以及後頭喋喋不休的西府三營,率先走在前頭。
有位西府營的斥候,想靠近馬車查探,刀柄剛伸近馬車,直接被司虎擡腿一踹,人與馬都飛了出去。
叫劉祝的肥將,聯想到趙青雲的態度,終究不敢動作,恨罵了兩聲後,帶着人急急趕路。
途經四通路老馬場,徐牧下意識地停了馬。熟悉的物景之下,他差點下意識地蹬馬而下,然後推開莊門回家。
“東家,莊子都、都爛了。”陳盛嘆着氣。
如陳盛所言,面前的徐家莊,已經變得殘破不堪,莊門之前,還吊着七八具風乾的屍體。
木牆潑滿了血,結成了痂。許久無人打理的莊院,瘋長着枯黃且茂盛的野草。
如他們這羣人,當時望州城破,倉皇如喪家之犬,只想着活下去。
天下不興,百姓流離。
徐牧重新夾起馬腹,胯下的狄馬,開始邁着馬蹄,重新往濛濛的官道前方踏去。
沿途又過了大半日的時辰,直至河州城的輪廓,終於映入了眼簾子裡。
“東家,河州起煙了。”馬車頂上,弓狗突然開口。
徐牧怔了怔,擡頭去看,果不其然,發現離着他們已無多遠的河州城,在明朗的天色之下,有七八道的濃煙,突兀地飄上雲天。
在前的趙青雲,擡頭罵了幾句,迅速帶着三千輕騎,瘋了一般回趕。連慢吞吞的西府三營,這一會,也難得加快了行軍的腳力。
“東家,會不會是狄人叩城?”陳家橋策馬走近。
“應當不會。”徐牧認真一想,“北狄的八萬大軍,沒可能短時之內,跑這麼遠的路。何況,軍心士氣都爛了,不會作攻打河州之想。”
“那會是誰?總不能是幾處地方,同時都起了火災。”
“我也不知。”
徐牧沉下聲音,隱隱又覺得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