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夫妻、姐妹、父女,時時刻刻都存了算計之心。
她擡起頭來,悽悽慘慘地一笑,何須辯解?傅海容從一開始便決定不信她。
緩緩地跪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叩頭道:“女兒,遵命。”
傅海容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由一開始的倔強轉爲嘲諷,而後垂下頭去斂了神色。
他心裡竟然莫名涌起一股澀意。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處置傅朝雲。他的確是個慈父,但卻也是傅家的家主。
無視傅朝雲的失望,他拂袖轉身,然後冷聲說道:“把大小姐帶下去!”
衛媽媽低聲嘆了口氣,然後扶起傅朝雲,將她帶出了門。
傅海容側頭蔑了一眼地上的丫鬟,然後說道:“把這丫鬟給我送到官府去。”
那丫鬟倒是安安靜靜的,只是跪下磕了個頭,然後便被帶了出去。她自然是沒什麼可怕的,劉氏自然有的是手段保住她。
只是謝氏,剛醒過來不久便聽說傅朝雲被罰了禁足,又暈了過去。
臨波苑。
待衆人散盡了,王氏才側過頭去問蓮香道:“今天的事情,你怎麼看?”
蓮香便低了頭回道:“奴婢不大看得出來,只是覺得老爺對大小姐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王氏任蓮香給她蓋了蓋被子,然後平靜地說道:“我在府中這些年,還是頭一次看見老爺跟大小姐發這麼大的脾氣!
“連我都能看得出來,這不過是栽贓陷害的低劣手段,老爺又豈會不知?不過是要藉故發落大小姐罷了。”
蓮香有些疑惑道:“姨娘既然知道大小姐是被冤枉的,爲何要順水推舟呢?”
王氏輕聲冷笑一聲,眸中亮光一閃而過,然後沉沉地說道:“你以爲傅朝雲手上能有多幹淨?錦兒的仇還未報呢!既然老爺要處置她,我自然要順便討些利息。”
蓮香看着王氏扭曲的臉,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後宅啊!這吃人不吐骨頭渣的地方!
她輕手輕腳地放了牀帷,然後轉至外間的小榻上躺着。眼睛久久地看着窗外,然後低聲嘆了一記。
此刻傅朝雲早已回了采薇院。小丫鬟們聽說她被禁足了,怕她心情不好,都不敢驚擾了她。
整個采薇院從上到下都是靜悄悄的,彷彿一座空院,失了往日的歡聲笑語。
傅朝雲有些失落地擡起頭來看了看滿天繁星,而後輕聲唸了一句:“漫今誰肯伴我,獨剩東牆月色。”
“想不到你也會這些酸詩啊!”
傅朝雲擡頭望去,正是陸景恪。垂着腿坐在房頂上,然後吊兒郎當地揚了揚手中的酒壺痞笑道:“要不要解憂啊?”
傅朝雲失笑,然後看着他,帶了些撒嬌的語氣說道:“我上不去。”
陸景恪擱下酒壺,旋身從房頂上跳下來,然後在她跟前站定。眼睛亮晶晶的,顯得格外幽深。微微低了頭問她道:“那我帶你上去?”
傅朝雲眨了眨眼,然後拖長了音調,故意一字一頓地笑着說道:“嗯……讓我想想。”
陸景恪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頗爲靈動的樣子,心臟不由得跳得比平時更快。
一雙細手輕輕地抓住他的袖子,然後便聽那手的主人說道:“我看月色甚好,在上面看看應該也不錯。”
陸景恪回過神來,有些哭笑不得。若是這樣上去,估計不到一半衣袖就會被扯掉,然後她會摔下去。
陸景恪抓過她的手,盤在自己腰間,緊緊環住精壯的腰線。本意只是想讓傅朝雲抓緊自己,回過神來卻愣住了。
一時間兩雙手交疊在一起,陸景恪竟不想放開。傅朝雲見他走神了,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這姿勢頗有些曖昧,她有心想拿開手,卻被陸景恪牢牢抓着。
感受到傅朝雲有些掙扎,陸景恪連忙放開手,一本正經地說道:“抓緊了,省得掉下去。”
然後故作自然地右手摟住她的纖腰,猛地向上一躍,穩穩地落在了房頂上。
傅朝雲眨巴眨巴眼睛,然後才慢慢適應上面的景色。俯瞰下去的時候,采薇院不過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傅府也不過是個四四方方的宅子。
她在這個地方虛度了十載光陰,然後,她終於要逃離這裡了。
陸景恪看見她嘴角揚起笑意,心裡不覺也由衷地開心。順手拿過旁邊的酒壺笑着說道:“先恭賀傅大人步入朝堂。”
傅朝雲接過酒壺,然後猛地灌了一口,仔細咂了咂才眼睛一亮說道:“是我最愛的梅子酒,你怎麼知道的?”
陸景恪笑了笑,然後毫不避諱又得意洋洋地咧嘴笑着說道:“涉江告訴我的。”
傅朝雲又喝了一口,此刻倒是不怎麼在意涉江又告密了。她喝過的酒着實不算多,梅子酒卻是最愛的。
許是有酒了就免不得感傷。傅朝雲恍恍惚惚便記起,她喝的第一口梅子酒,是謝氏釀的,傅海容溫的。
那時她就着謝氏的杯子偷嚐了一小口,然後還被傅朝疏發現了。然後傅朝疏也喝了一口,兩人醉了一下午。
陸景恪看她神色忽然間消沉下去,心裡知道怕是爲了傅海容罰她禁足的事。涉江都告訴他了,恐怕這是傅朝雲第一次被罰。
不忍看她如此失落的樣子,陸景恪便開解她道:“我跟你說,我爹從小到大不知道打過我多少次。別人都道他把我放在心尖上慣着寵着,就我知道,他每次都拿藤條抽我!”
說完又“呵呵”一笑,轉過頭去說道:“所以你看啊!你這被罰了,根本就不算什麼事!”
傅朝雲知道陸景恪是安慰她,心裡卻慢慢地告訴自己,這不一樣!
若是因着她頑劣,傅海容儘可隨意處置。但是傅海容卻把那些馭下的手段用在她身上!她覺得不恥。
饒是如此,她卻沒有對陸景恪說出她的心結。只是又猛地喝了一口酒,然後緩緩地吞下去。
這才掛着明媚的笑意轉過頭去瞪着眼對陸景恪說道:“你說歸說,能不能把你的手從我腰上拿開。”
陸景恪一頓,猛地把手往回一縮,然後糯糯地紅着臉小聲道:“對不起……”
他本來是想佔便宜的,所以抱着傅朝雲上來後就一直沒有放開手。本來以爲她習慣了就察覺不到了,沒想到輕而易舉地被戳穿了。
陸景恪一下子臉紅到了脖根,連耳朵都掛上了淺淺的緋色,轉過頭去硬是不敢再看傅朝雲。
生硬地岔開話題道:“我覺得今晚月色很美啊!”
傅朝雲沒想到,傳聞中宿醉花樓的平西王世子竟如此“純情”。加上許是喝醉了,不由便得起了捉弄的心思。
輕輕往他旁邊靠了靠,然後低聲在他耳邊問道:“月色美還是我美?”
陸景恪不禁一把火從頭燒到腳。他覺得喝多了的傅朝雲,真是太妖嬈撩人了。
他不由自主地嚥了咽口水,喉結輕輕滾動着,做出一副“坐懷不亂”的樣子來說道:“那個……雲兒你喝多了,我送你回房吧!”
傅朝雲許是真的喝多了,聽見陸景恪沒有回答她。又灌了一口酒,然後眼神略帶迷離地撒嬌道:“你說嘛!到底是月色美還是我美。”
然後又扒住他的袖子,晃着他糾纏道:“你快說嘛!”
沒想到這梅子酒後勁兒太大,幾下晃完了,傅朝雲倒是自己有些暈。還沒等陸景恪回答,便靠在了他的胳膊上。
陸景恪沒想到,平日裡安安靜靜的傅朝雲,喝多了竟會如此“狂野”。於是便躲躲閃閃的,不敢回頭去看,生怕她做出什麼非禮勿視的動作。
許久,陸景恪才發覺傅朝雲不動了,連忙敢轉過頭去看。然後哭笑不得地發現傅朝雲掛在他的胳膊上,都快睡着了。
怪不得突然間就變得乖巧起來了,合着是酒勁兒上來,自己睡着了。
陸景恪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輕輕摟過她的腰,想要帶她回房去睡覺。
誰知道剛抱起來便聽到傅朝雲低聲問道:“到底是月色美還是我美?”
陸景恪嚇得一顫,差點把人摔下去。低頭往懷裡一看才發現,佳人眼睛都沒睜開,原來只是一句醉後囈語。
柏舟正在廊下候着,今晚是她值夜。正愁不知道傅朝雲去哪了,便看見陸景恪抱着人過來了。
柏舟連忙神色一凜,不敢多說什麼,往後退了兩步,打開房門,然後掌了燈將陸景恪引到牀前。
陸景恪輕輕地將傅朝雲放到牀上,然後轉頭對柏舟說道:“你主子喝醉了,去煮碗醒酒湯來吧!”
柏舟低低地應了一聲“諾”,便躬身退了出去。剛要關上房門,便看見傅朝雲抓住陸景恪的衣袖問道:“月色美還是我美?”
只見傳聞中覽盡風月的平西王世子,微微低下頭去,輕輕拿開衣袖,然後眉眼彎彎地笑着溫柔道:“自然是你美,萬千星月不及你。”
柏舟羞得面紅耳赤,連忙關了門出去了。她家小姐呦!怕是遲早要栽在這位世子爺手上了。
次日一早,傅朝雲醒來,身旁早已沒了陸景恪的身影。頭痛欲裂,有些記不起發生了什麼。
她啞着嗓子,然後撐起身來喚了一聲,“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