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能害死貓,更不要說人了。
宋九茫然回到家中,不管趙普是何用心,這次是釋放了善意,但讓宋九如何相信!然而立即被趙匡義請到皇宮,問他與趙普談了什麼?
這不需要隱瞞,宋九一五一十將談話內容一起說出,就是趙廷美在夢中拘趙普未提。
“趙卿老了。”
“老辣彌姜。”
趙匡義前面惋惜,後面大笑。宋九與趙普做了這麼多年對頭,當然不會往好的方面想,可是趙匡義馬上就明白趙普有什麼打算。然後看着宋九,徐徐道:“宋卿,昔日太祖在的時候,朕曾經評價你,說你進取心不足,終是你的缺陷。但幸好你進取心不足,也幸好是朕護着你,才成就了你的明相之路,儘管你對朕忠心耿耿,做了很多有利於大宋社稷的事。”
也就是不想當元帥的兵不是好兵。
事實若非玉蘋在遼國,宋九一心想擊敗遼國,可能就不會這麼賣命了。
但就是當元帥也不是好當的,爬上宰相的位置何其不易,能呆住還要想做事更不容易,宋九有才幹,可短於權謀,不長於權謀,坐在宰相這個位子能坐穩麼?
然而趙匡義卻很滿意。
隨着宋九名聲越來越顯著,聲望也越來越高,又有才華,頗得民心,若是有野心,有手腕,換誰做人君也未必放心。
這句話宋九是聽出來了,連忙說:“先主成就了諸葛亮,符堅成就了王猛,唐太宗成全了房杜魏徵,臣遇陛下,是臣的幸運。”
趙匡義很滿意,宋九更滿意。
“趙普既然與你說和,那你也不用介懷。”
“陛下,實際臣非是對趙普介懷,有陛下庇護。臣自然會安然無事。臣介懷的就是趙普爲了打壓臣,從而破壞臣的種種措施,貽害國家。”
趙匡義微微一笑,他知道這一回趙普肯定不會破壞宋九幾項軍制改新了,然而瞬間臉色黯淡,不管怎麼說,趙普終是一個有能力的老臣,他的經驗對國家社稷有很大的幫助作用。一旦去世,無疑是宋朝的損失,看來待會兒派御醫去看看吧。然後又問道:“宋卿。你說的那個妖星……”
“陛下。是司天臺那些官員蠱惑陛下要北伐的。”
“他們也是好心。但說了朕就聽信嗎,國家災害那麼重,北伐,如何伐!”
“陛下明智也。勝不能驕,敗不能妥,一旦勝利,馬上就要北伐,一旦失敗,馬上就要求和,都是不正確的認識。”
“對了,你與崔彥進所想的那個計劃呢?”
“兩次大捷,那個計劃更可行了。但如陛下所說,旱情並沒有緩下來,甚至都能耽擱明年夏收,所以臣以爲非是執行之時,更沒有通知折家。知道的人多了,就難免會泄露。”
“也罷,你說說妖星吧。”
“陛下,若說妖星,請移駕崇文館。”
“崇文館?”趙匡義好奇地隨宋九去了崇文館。
天也快黑了,不過崇文館還有守值的胥吏。宋九吩咐道:“將歷朝歷代史書搬來,以今爲準,往上推,大約七十六年左右,可能會推遲數年,也可能會提前數年,找出相關彗星的記錄。”
這個比較好找,很快一條條記錄找了出來。
雖然彗星很多,彗星記錄也不少,可是哈雷彗星那個與衆不同的長長尾巴,以及漫長的週期,立即能在諸多史料裡辨認出來。
後梁乾化二年四月,七十七年。
不是七十六年,可宋九也說了,能前後有數年的差距,於是胥吏驚奇地又繼續向前翻找着史書。唐朝文帝開成二年,七十五年。肅宗乾元三年,七十七年。光宅元年,七十六年。隋朝大業三年,七十七年。北魏永安三年,七十七年。劉宋元嘉二年,七十九年。晉寧康二年,七十七年。晉元康五年,七十九年。漢建安二十三年,七十七年。漢永和六年,七十七年。漢永平八年,七十五年。漢元延元年,七十八年,漢始元二年,七十五年,漢後元二年,七十五年……
有的辰光不好,但有的是國泰民安的好時光,甚至也包括漢文帝這樣千古明君在位的時候。
這一回輪到趙匡義茫然。
本來宋九是不想說的,天大地大,錯也,是皇帝最大。
有一個天譴的啥,多少對君主會起警戒作用。
聽到司天臺官員建議北伐滅契丹,他想法產生了改變。
那怕稍有作爲的皇帝,如趙匡義之流,沒有所謂的天譴,治理國家時也會小心翼翼。但遇到了宋徽宗的主,就是有了天譴,也未必會在乎,相反的爲了拜神仙,反而會讓百姓更痛苦。
並且他還看到一個不好的徵兆,趙匡胤皇位來得不正,心虛,趙匡義皇位來得更不正,心更虛,因此對神仙格外看重,這些年國家的,私人的,建了無數寺觀,出家爲僧尼道士的百姓不知凡幾。老釋鼓勵百姓向善,利於國家穩定,宋九同樣看重,然而這樣下去,太過火了。
正是這種想法,宋九索性將妖星真相揭曉。
“這是爲什麼?”
“臣猜測它可能是一個不規則的小行星體,因此它圍繞着太陽運轉,軌道離太陽的距離也極不相等,偏心率很大。故離大地近的時候我們就看到它來到,若離得遠,反射的太陽光微弱,我們就看不到它了。而且因爲它沒有大地大,引力也很弱,大約上面沒有空氣,所以在轉行時會受到其他一些不標準小天體影響,於是運行時間會產生數年的誤差。當然,這是臣的一種猜想,但不管臣猜測是對錯與否,或者它是兇星吉星與否,或者有無它出現,陛下治理國家都要小心翼翼,兢兢業業。想治一個和睦之家都很難,況且這麼大的國度。”
然而趙匡義受此衝擊,根本就沒有注意宋九後面的進諫,又問了一句:“那麼可有佛祖存在?”
“有沒有佛祖。臣真的不知道。可能會有,可能會沒有。臣的態度也如同夫子的態度,敬而遠之。但就是有,臣相信心懷慈悲的佛祖想讓陛下做的事,是強大國家,造福百姓,使百姓安居樂業,這纔是最大的善功,而不是用民脂民膏廣建寺觀樓塔……”
然而趙匡義經常說的三教,道儒釋。其實歸根結底。還是他心中的不自信。試圖用儒士與宗教詮釋他皇位的合法性。
宋九說了未必有用,沒用的他就不會多說。
因此又說道:“不過陛下剛纔說了那個計劃,臣倒是想到了河東。河東潘楊二人都老了,因此臣以爲當派兩員重將前去河東。逐步載培,以圖將來。況且那計劃,離不開河東。”
“誰人?”
“尹繼倫與楊嗣。”
宋九提出這兩個人有特殊背景的,楊信裝了無數年的啞巴,老成到這種地步,這爲楊嗣鋪下了一條好路子,尹繼倫多少與趙匡義沾了一些親戚關係。
所以河北涌現出許多能打的將領,宋九隻推薦這兩人。
黑麪大王與楊信弟弟,趙匡義對這兩個人選十分欣賞。額首。
“再者,賞罰分明,敗者必須嚴懲不怠,勝者必須賞賜,這樣人人踊躍奮戰。三軍才能強大,才能漸漸收復燕雲,擊敗強大了遼寇,陛下才能與唐太宗一樣,名震千古。”
“朕知道了。”趙匡義有些不樂地說道。
但他不得不同意,第一宋九與趙普不同,強迫趙匡義答應的詔書少之又少,就這麼幾次,不答應不象。第二如今賞罰確實成了問題,有功的難得有賞賜,有過的也未見有罰什麼。
趙普果然上了那道請罪奏摺。
實際整夜趙廷美都來拘他的魂,趙普已經不是昔日精明強幹的趙普。
哈雷彗星漸漸遠去不見,趙普稱賀,說了一句話:“陛下引咎責躬,損禮肆眚,妖異遽滅,此甚德也。”
事實趙匡義將罪責往自己身上攬的時候,哈雷彗星繼續在地球上空溜達呢。若說引罪哈雷彗星走了,應當是在趙普自責奏章呈上去後才溜走的。
他說這句話多少有些失了分寸。
不過這時候京城已經在傳開了趙普做惡夢,三大王來拘魂的事,同情者有之,痛恨者擊掌稱樂,說是報應。
但不是宋九傳出的,而是趙普家的僕人開始在家中議論,隨着傳到市坊上。
趙匡義有些擔憂,看着趙普說道:“天鑑不遠,當與卿等砥礪,以消去禍議。”
隨後趙普陸陸續續因病重,連朝會都不能來了,趙匡義特許之。甚至到最後連去中書都不能去,而是將政務交給呂蒙正處理,讓呂蒙正頂上。
但就是這樣,趙普依然配合着宋九,先是暗中授意,漸漸反對聲少了,於是幾道提議得以通過。
還有人反對,權利空間就那麼大,不在東府,就在西府或者其他部司,不在武將,就在文臣,宋九的變革,在逐步提高武將地位,這本來也沒有錯,邊防戰鬥本就是武將的職責,管文臣屁事,然而這些年這些職責,實際這就是權利,在漸漸向文臣手中轉移。宋九的變革,又重新返還給武將。因此有的文臣十分不樂意。
但這些人與趙普並無關係了。
實際主要就是趙普!
接着,在趙普提議下,王化基擔任右諫議大夫,權御史中丞。
王化基便是書院第一個考中進士的學子。
能說宋九是王化基的先生,但當初學舍裡本身就有好些先生,到了書院裡,先生更多。
只能說王化基沾了一些宋九的腥氣。
這讓趙普曾經刻意打壓過王化基,王化基也不服啊,便向趙匡義上奏,趙匡義從中調和,王化基才逃過一劫。
直到這時宋九纔會意趙普的用意,大半天嘆息道:“何必。”
這纔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上代是上代的恩怨,不做這些事,一旦趙普有不測,自己會報復趙承宗兄弟麼?
不過宋九心裡面很高興,早死吧,老趙,早死早投胎吧。
沒有耶律休哥,邊境不讓宋九擔憂了,沒有了趙普,再也沒有人讓他害怕了!
感謝昊天上帝,感謝哈雷彗星……